別夢依依到蕭家
承歡·虞美人令
作者:許輕輕
第一章 離別
大瑛朝,元年初,歧帝崩,朔帝繼位,其心腹手足瑞王一夜暴斃,帝於朝堂當眾痛哭,追悼往昔,不顧眾議,當即追封瑞王為瑞親王,其子傅無雙成年便可襲其爵位,永享榮華。
次月,傅無雙十歲生辰,帝親賜宴,滿朝文武齊齊攜禮前往恭賀,入目之處歌舞升平,端的是一片盛世安寧。
“今兒個世子還要去看德慶班的表演嗎?”大雪紛紛揚揚,老奴關好門便急忙追上前替少年撐開了傘。
“嗯。”少年點了點頭,不知想到了什麼,含霜的眼驀地柔和。
但今夜大雪難行,饒是少年刻意加快腳步,待到達的時候台上依舊落得曲終人散。
“還是來晚了。”少年幽幽地歎了口氣,一臉懊惱,正準備攜了老奴回去,卻不曾想剛回頭,便瞧見身穿大紅棉襖的溫寧,笑靨如花地向他跑來。
“無雙,你總算來了。”因奔跑的緣故,少女雙頰緋紅,看上去格外嬌俏討喜,“給你,說好的送你生辰禮物。”
因著常年苦訓的緣故,少女的掌心布滿了粗糙的老繭,而此刻她攤開的手掌上卻放了一塊玉玦,最低等的玉石雕琢,卻難得精巧細致:“這是我攢了好久的銀子才買來的,你可別弄丟了。”
“不就是塊破玉嗎?”雖說心中極為歡喜,可少年依舊隻是懶懶地勾了勾嘴角。
仿佛知道少年一向口是心非,溫寧並不在意,反而越發溫和地笑了笑:“班主說今天是我們在京城的最後一場了,這邊下雪生意難做,所以明日一早便要啟程去南方。無雙,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下次出門別再穿這麼薄的衣裳了。”
話音一落,少年嘴角還未來得及綻放的笑,便生生於寒風中凍僵,他看了看手中的玉玦,又看了看少女柔媚的眼,好半晌,才涼涼道:“要走便走,誰還會稀罕去送你不成?”
語畢,再不管溫寧是何表情,便轉身匆忙離去,像似逃離戰場,又好似甩掉悲傷。
好在老奴胳膊腿利索,追了片刻總算於拐角處追到了自家滿臉是淚的小主子:“世子既然舍不得,為何不直接把溫寧姑娘贖了出來?”
“不行,我現在根本護不了她。”他已經眼睜睜地看著父王母後死去,再不能害了她。
在沒有足夠的實力和那人抗衡之前,他不能有自己的喜好,更不能有喜歡的人,一旦暴露弱點,便永遠會被鉗製,不得翻身。
月色慘淡,少年緊緊握住手中的玉玦,好似通過玉玦便可以觸碰那端心心念念的姑娘。
“溫寧,等我……”
第二章 重歸
八年時光一晃即過。
當初連哭泣悲傷都需對人隱藏的孩子,終究披荊斬棘在種種生死陰謀中踏出了一條血路。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瑞親王世子傅無雙,賢良才德,端和謙遜,多年來為國鞠躬盡瘁,名當在世,功在千秋……”
一般的封王僅由皇帝派人前去宣旨即可,然而傅無雙的冊封卻是由皇帝的親自坐鎮,百官見證下進行。
這是大瑛開國以來最為盛大的封王,是天子賜予臣子最大的榮寵,然而身著玄色朝服,緩緩向宗廟拾級而上的少年卻依舊麵容清冷看不出半點喜色。
隨著禮官最後的音落,少年立馬優雅從容地叩首在地。
入目之處是明黃的衣角就近在咫尺,若是在他最絕望的當年,他肯定會不顧一切地拔劍與其同歸於盡。
父王無意於帝位,那些年殫精竭慮地輔佐不過是想換一家平安,然而剛登基的天子卻早就遺忘了當初善待手足的許諾,隻記得飛鳥盡良弓藏,皇位穩謀臣亡。
也正因為如此待他入朝之後,饒是他已經有屬於自己的勢力,卻也未曾去尋過她。
直到現在,他終於站在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手中的權力讓那個位居高位的天子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他這才讓人去尋了德慶班,確認叫溫寧的姑娘還在戲班之後,用重金讓班主帶其戲班子重回京城。
也不是沒有想過直接用錢替她贖身,但一來他並不知曉她願不願意跟他,二來他又總覺得這樣的做法太侮辱了那個美好的姑娘,所以他想了許久,終是按捺住想要立馬去尋她的衝動,等待著她回京城的日子。
“原是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傅無雙到的時候恰逢溫寧上台唱湯顯祖的《牡丹亭》,依舊還是如記憶中那般春雨細細的柔媚嗓音,他想也未想便可確定那個唱杜麗娘的便是她。
彼時宮裏宴會剛剛結束,他也顧不得往日那般與朝中諸臣寒暄,連吉服也未來得及換,便直接策馬來到了京城最大的戲園子。
他素來不愛聽戲,但如今因是溫寧唱的,他便覺得千回百轉都是極好的。
一路上傅無雙便一直想著,就算她會賞他一耳光把他當作登徒子,他也定要不顧一切地擁抱她。
然而他卻沒有想到,他掀開簾子進去後台的時候,他喜歡的姑娘卻靠在一個少年的肩頭,把玩著手中的一對泥塑小象,笑靨如花道:“左邊這個男娃娃是你,右邊這個女娃娃是我,阿蕭,你說我猜得對不對?”
被喚作阿蕭的少年沒有回答,隻是眉眼彎彎地點了點頭,看著溫寧的眼裏皆是濃濃的寵溺,分外簡單的素衣玉簪,但看上去卻極是秀雅如詩。
偶有路過身旁的小童打趣道:“阿寧姐姐和蕭桐師兄這般要好,應該快些辦喜酒才是呀。”
每每這時,兩人便相視微笑,一樣精致的眉目,般配萬分,無一不在說明,他與她錯過的這些年裏,她早已尋到了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
他們的笑容有多燦爛,他的胸口便有多疼,直到那些被他在皇宮裏甩掉的小廝一路尋到這裏哭爹喊娘地喚了一聲:“王爺,奴才總算找到您了。”他這才緩緩回過神來。
如果說替父母討回公道是他最初活著的目標,那溫寧便是他一輩子不死不休亦要得到的人。
思及此,傅無雙終是微微勾起嘴角,步伐從容地走至她身前,輕輕喚了聲:“溫寧。”
少女應聲抬頭,目光先是有些困惑,而後在看見他腰間懸著的一塊玉玦時,驀然變成了略帶驚喜的訝然:“無雙?”
“嗯。”她認出了那枚送他的玉玦,她並不是忘記了他,僅這一點,便讓他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熾熱,原本還在微笑的少年立馬緊了緊溫寧的手,肅然道:“阿寧,瑞親王的名諱豈是你隨便喚的。”
“無妨。”傅無雙看著溫寧,笑容越發溫潤如玉,“難得你又回京城,改日容我做東替你接風洗塵。”
見溫寧含笑點了點頭,考慮到她已經唱了好幾場戲,現下肯定疲憊萬分,便起身告辭。
整個過程傅無雙一直保持著最完美的風度,任誰也看不出他心中的真實想法,直到回了王府,他才一揮手拂落了桌上所有的物事,墨玉般的眸子一片冰涼。
直到他派去查探溫寧消息的暗衛,將一遝整理好的資料放到了他的書桌上,他這才斂了怒意。
寥寥幾張薄紙,卻道盡了溫寧那些他沒來得及參與的過往。
第三章 往昔
從京城離開後,德慶班便到了繁榮富裕的金陵,也是在那裏,她遇到了蕭桐。
十裏秦淮明麵上有多少道不盡的旖旎風流,暗地裏便有多少說不完的眼淚心酸。
因家裏子嗣眾多而蕭桐容貌又最為出色的緣故,為了養活其他人,他便被自己的父親毫不猶豫地賣入了楚風樓。
蕭桐雖未念過書,但已經十來歲的孩子已經知曉了禮義廉恥,因此在得知自己的處境之後,他任憑那些老鴇龜公的打罵,始終不肯接客,甚至還因為客人的調戲頂撞客人。最後老鴇耐心耗盡,便給他下了藥,強行讓人抬去接客。
那一夜發生了什麼,無人知曉,但第二天一早,那客人的慘叫聲卻響徹了楚風樓,若不是老鴇及時趕到,那客人險些被恢複力氣的蕭桐打死。
溫寧遇見他的時候,他被判了杖刑,僅著的裏衣都被鮮血染透。
賣掉他的家人自是不會出現,而察覺他脾氣倔強的楚風樓也不敢再將他接回去,所以行刑完後,已經奄奄一息的少年便被人隨意丟在了街頭。
是溫寧求了班主將他抬了回去,又動用了所有準備給自己贖身的銀子替他尋醫買藥,之後日夜不離地悉心照顧他,方才讓他撿回了一條命。
溫寧不是那種會挾恩求報的人,所以待他傷好,便任由他自己決定去留,而無處可去的蕭桐便選擇了留在了德慶班。
他與溫寧都是天生的戲子,不管什麼戲目,兩人都能配合得完美無瑕,漸漸地,德慶班的名聲便越來越響,很多達官貴人逢年過節也喜歡請德慶班去家中唱戲。
雖說許多官宦人家是不屑與戲子糾纏的,卻依舊有登徒子覬覦溫寧的美貌。
戲子的地位本就卑微,被看中也根本沒有任何反抗之力,更何況溫寧素來聰穎,在她決定留在德慶班的時候,便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為了不連累德慶班的其他人,她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自己承擔。
然而當她盛裝打扮準備出門的時候,班主卻驚慌失色地告訴她,蕭桐已經替她前去赴宴。
兩人的唱腔功底本就不相上下,再加上他還比她秀美三分,本就行事荒唐的風流子弟自然不會拒絕。
得知這個消息,溫寧掩麵而泣,與德慶班的其他孩子一起,在門口一站便是一夜。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蕭桐的倔強和底線,以往他寧肯被老鴇活生生打死也不願意低下頭顱迎來送往,可如今他卻為了她,放棄了他所有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