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仔細整理一下衣衫,卻不忙著上前來,隻是駐足坡前聆聽王儁的琴聲。此刻那琴聲已比先前歡悅了不少,急急如風密密如林,高音層層疊疊好似一浪高過一浪,王儁也不低頭下視琴弦,隻是望著曹操身後不遠處那棵大樹,由著兩隻靈巧的手自如地撥弄著琴弦。
曹操隻見那蔡邕剛開始還頻頻點頭微笑,接著卻笑意全無,接著皺起眉頭詫異地看著王儁,忽又目視了自己一眼,頃刻間變得驚慌失措。就這樣躊躇再三,蔡邕竟遠遠朝橋玄一躬轉身就往馬車走去。
橋玄也看得分明,忙叫王儁止住琴音,拄著手杖探身喚著:“伯喈!你這是怎麼啦?來了連句話都不講,怎麼轉身就走呢?過來呀!”
蔡邕止了步,規規矩矩就是一躬:“橋公相邀在下不敢不來……可這幾個年輕人又是誰?為什麼想要殺我呢?”
幾個人聽得一愣:這是從何說起?誰要殺他了?
橋玄也很不解:“伯喈何出此言?這幾個都是我的門生,皆與你素未謀麵,你怎麼說他們要行刺你呢?”
蔡邕還不放心,不肯向前邁一步,隻是放聲問道:“敢問幾位公子怎麼稱呼?”
“在下是汝南王儁,現在橋公門下習學《禮記章句》,請蔡公萬莫見疑,過來敘話。”
“我叫樓圭,也是橋公的門生。”
“下官曹操,現充洛陽北部尉。今日是受橋公之邀而來。久聞蔡公大名,相見恨晚,在此見禮了。”
蔡邕別的不理,卻問王儁:“王公子,我有一事不明,請君答複。你未見我之前琴聲悠揚雖急切卻明快分明,既知我來為何弦音驟變,好似烏雲遮月利劍藏匣,霎時音韻綿裏藏針又蓄勢待發,儼然一股殺氣泛於琴音之中。你莫非與我有什麼仇怨嗎?”
曹操聽了差點兒笑出聲來:名揚天下的蔡伯喈原來是這樣一個呆人,琴音之中豈會泛出什麼殺氣?但他轉臉一看王儁,王儁已然臉色大異,直勾勾瞪著蔡邕,手指不住顫抖。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說中了?
“神了!神了!”王儁失聲地叫了起來,“蔡公真乃神人也!方才我撫琴時偶然見一失群之雁棲於孟德身後那棵樹上,可是那樹枝間正盤著一條蛇。我眼見那蛇扭動身軀逶迤爬到雁的身後,分明是要偷襲獵食。不知不覺間就把殺氣融到琴音中了。”
曹操與樓圭對視了一眼:天下真有這等奇事?回頭看了一眼那棵樹,枝丫間確有一條灰綠的大蛇,口中正咬著一隻垂死掙紮的雁。兩人不禁豎起了汗毛。
蔡邕見了卻一下子如釋重負,隨即大笑起來:“哎呀!我今天真是鬧了個大笑話呀!羞得沒臉見人了,諸位見諒見諒。”
橋玄接茬道:“剛才你沒來時他們幾個都在給我講笑話,這會兒我又仔細品了品,都不如你這個笑話雅呀!”樓圭也在一旁打趣道:“方才我們都已經向蔡公自薦過了,想必您也放心了,咱這樣隔著大老遠喊話太費氣力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在這兒唱山歌呢!您快過來吧!”
蔡邕苦笑一聲,邁大步三兩下來至近前,朝著眾人一躬到地。
橋玄把手一擺:“得了吧!這都拜了三拜啦!”說著看了看弟子們,“你們看明白了嗎?這頭一拜是行見麵禮,怕的是咱們爺們兒找他的麻煩;第二拜是慌忙告饒,怕咱們殺他;這第三拜是羞愧見禮,怕的是咱們臊他!”
蔡邕又是一揖:“下官服了!人說禮多人不怪,我再給您老人家添一個,隻求您老口下留情吧!”這倒引樂了眾人,“剛才我是怕攪了橋公和三位的雅興,想等王公子一曲奏罷再過來。沒想到越聽越不對勁兒,還有這位曹大人傾著身子直勾勾盯著我,實在叫人心裏怵得慌!可能也是鄙人膽小吧……既然是我錯怪了幾位,就罰我為諸位彈一曲謝罪吧!”說著便坐到了琴前。
隻見他用指尖輕輕一掃琴弦,低吟了一句:“原來如此,你音色純美、音韻寬廣,看來王公子對你不薄,保養有加呀……”那神色和語氣仿佛是與琴對話一般,接著他便合上雙目撥動了起來。蔡邕這一撫與方才王儁所奏迥然不同,這支曲子大氣磅礴如同秋風掃落葉一般:霎時間有似風神下凡鼓動風囊,大千世界山海激蕩,日光月華神采飛揚,獅吼猿啼龍吟虎嘯,萬般陰鬱一掃而光,殘枝枯葉飛沙走石,勁風所在一片激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