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也微合雙目,恍恍惚惚感到一股透骨的涼風襲來,忽然間琴音一轉又變得柔情萬種:飄若雲煙,澈似潭淵,甘賽清泉,香比麝蕙,靜擬石木,柔如無骨,纏綿悱惻,斷還相連,卿身即我,我身有卿,其馨若蘭,兩情依依,萬裏咫尺,天地無間!
忽然間又變了,變得風馳電掣天崩地裂:乾坤震動,風雷迭起,寰宇黯然,日月無光,金剛怒吼,無常悲歎,魔怪驚叫,厲鬼號哭,四方異獸,齊躍蒼穹,撕裂天幕,推倒五嶽,青龍擺尾,白虎狂嘯,朱雀悲啼,玄武纏繞,濁浪排空,驚濤拍岸,勢如奔牛,地動山搖!
……
天籟一曲,音調絕倫,回蕩天際,那撼人魂魄懾人心智的力量和強大的感染力,使一曲奏畢,在座四人竟久久沒做一絲聲息。
王儁半天才回過神來:“這是《廣陵散》……真是……我苦練一輩子也到不了這種境界。就算師曠複生、伯牙在世恐也不過如此了吧!”
曹操雖不甚通此道,但聽他比出師曠來就明白好得非同一般,卻見橋玄兀自閉著眼睛沉吟,蔡邕笑盈盈問:“橋公,我這曲《廣陵散》可受用?”橋玄睬也不睬仍合著眼不吭聲。樓圭也道:“師傅,您覺得如何?”橋玄還是不言不語。過了好一陣子他才慢慢睜開眼長歎了一聲:“唉……你們不懂,一開口就俗了!”眾人初是一愣,隨即笑成一團。
“好一個開口便俗!橋公詼諧呀!”蔡邕連連點頭,“您老如今是越來越風雅了,領著這些青年才俊一道出遊,都叫我想起曾子來了。‘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差得遠哪!”橋玄的口氣好像是在說笑,“冠者今天隻有咱倆和孟德,而且你還沒戴帽子出來。子伯他們倆勉強還算是童子。我這把老骨頭也經不起在河裏洗澡嘍……關鍵是季節不對呀!人家曾子是要趁著無限春光出遊,可咱現在所處的卻是多事之秋呀!”
蔡邕何等聰慧,早聽出“多事之秋”四個字的弦外之音,他擺弄著腰下的錦囊說:“橋公說得是。不過咱們隻要努力熬過這一冬,天氣還會回暖,世間萬物尚需積蓄精氣,為的就是要熬過這一冬。”
“是啊!隻是不知道這一冬又要凍死多少生靈。”橋玄感歎道。
“秋冬本就是肅殺的季節,生靈死亡在所難免。”
“不錯,看來萬千生靈現在隻好蟄伏自重了……”橋玄沉默了。
“對!萬物必須自珍自重、蓄勢待發,這才好挺過這最冷的日子。其實絕大多數生靈都是凍死在開春前夜的。”
曹操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場非同尋常的談話,橋玄與蔡邕你來我往,句句說的都是過冬,卻暗含著無限回味,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不過有些事情其實是由不得自己的,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位曹公子你聽說過嗎?”曹操聽得詫異:橋公為什麼偏偏把話說到這個節骨眼兒上把我拉進來?卻聽說蔡邕不緊不慢地答道:“早有耳聞,設五色棒不避權貴,一時名震洛陽,我雖然前兩天才被召回京師,耳朵裏也已經灌滿了。能與橋公相厚的必定不是凡品。”
曹操剛想客套兩句話,橋玄卻搶先道:“你可知孟德也是世代名臣?他父親正是當朝鴻臚卿。”
“哦?曹大人的公子?”蔡邕的神色突然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這……我還不知道,恕我少禮了。”
“伯喈不必多禮,孟德是我的一個小朋友。以後啊,你們不妨多親多近。”
“諾。”蔡邕原先當過橋玄任司徒時的掾屬,因此這一聲答得如同尊奉上司指令一般,“曹公子……孟德果然是出自名門,做起事來有模有樣,將來一定是國家棟梁之才。”
“蔡公過獎了。”曹操終於接上話茬了,“您此番回京複任議郎,是否有什麼特別的差事嗎?”
“也沒什麼特別的,還是在東觀校書。當今主上好學,命我與馬公、楊公他們共同訂正《六經》文字,將來還要鐫刻石碑立在太學門外供後儒晚生取正。”他提到的馬公是諫議大夫馬日磾,楊公是光祿大夫楊賜,也就是楊彪的父親。他兩人都曾經為三公,是頗具聲望的老臣。
“您真是博學多才,熟知《六經》,又能解音律、通數術、能辭賦、工書畫,怎樣才能同時掌握這麼多技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