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秉總算鬆了口氣:“姐夫你忒好心,平日裏對他們太好了,他們才敢闖到衙門裏來。”
“罷了,一群老人,計較些什麼。”
“不是這層道理,”徐佗也插了話,“縣衙之地叫百姓隨隨便便的闖,這為官的臉麵都失了。”
曹操白了他一眼:“老百姓不得安生,為官的才沒臉麵呢!老百姓哭,為官的富得流油作威作福,那不叫官,那叫畜生!”
“那從古至今,天底下的畜生可真不少!”秦宜祿趕緊逗趣。
“少理我!”曹操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媚上欺下,瞧你那奴才樣兒!”
“我可不就是您的奴才嗎?”
曹操瞧他嬉皮笑臉的,也拿他沒辦法,道:“快把大堂收拾收拾,亂死了!”
“大爺,剛才好像有幾個老婦,跑到後堂去了。”
“啊?”後堂就不能誰都去了,曹操隻帶著卞秉奔後院。轉過後堂,剛到院子裏,就見幾個老嫗盤腿坐在地上,卞氏一臉和藹陪著她們說話,還有丫鬟捧過成匹的絲布錦緞,挨個分給她們。
卞秉一見可咧了嘴:“姐姐,雖說您善良大度,也得有過日子的心呀!這都是特意從洛陽弄來的好料子,留著給您裁衣裳的,這就都給分了?你們兩口子可真是天造的一對。”
“少要囉唕。”卞氏一蹙娥眉,“咱們爹媽去得早,想孝順還沒機會呢!這幾位大娘都慈眉善目的,幾匹緞子算什麼,就算我盡盡孝道了。”三人把好話說了幾車,又是哄又是勸又是送東西,總算是把最後留下的這幾位老嫗請走了。曹操覺得自己唾沫都幹了:“這縣令還真是難做。”
“姐夫,剛才老徐說得對,要都像您這麼辦事,天底下就沒人願意當官了。您是公卿之子吃過見過不在乎錢,但是那沒根基的誰肯像您一樣?這麼當官,活活把人累死!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您沒個威嚴才惹得他們這樣胡來。天底下哪個縣令不是一拍驚堂木,嘴撇得跟個爛柿子似的?”卞秉邊說邊比畫。
“阿秉!您忘了本呀!”卞氏歎口氣,“您先到前麵去,我有話跟你姐夫說。”
待卞秉去了,卞氏才緩緩道:“夫君,您可知我們姐弟的身世?”
“你不是跟我講過嗎?”曹操最不喜歡她說這個,她每提一次總要哭一場。
“夫君,當初也是朝廷下令征兵,要打羌人。我爹娘眼瞅著我哥哥被抓走,說是打完仗就回來。可一去就沒再回來,都十四年了,還不知道埋在哪兒了呢?”卞氏說著又要落淚。
“你別哭,你別哭,最看不得你哭。”
“剛才那幾個大娘說到他們的兒子都眼淚汪汪的,這仗能不能不打了呀?”
“朝廷大事豈容朝令夕改?”
“那……那咱們縣的兵就不要征了。天底下的事兒是管不周全,可眼下的還是要圖個心裏平靜的。一道征兵令搞得整個頓丘雞犬不寧,咱們心裏豈過意得去?”
“你這都是婦道人家話。”
“婦道人家話?”卞氏擦了擦眼淚,“抗詔行事又能如何?難道做官就一定要違心辦事?大不了這官咱們不當了,我陪著你,咱們回鄉過平常人家的日子。朝廷若要追究,什麼罪過咱們認了,你若是死了,我替你守寡!”
她這幾句話對曹操的觸動太大了,卞氏此等氣概豈是尋常的婦道?眼望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這等剛毅的表情,他仿佛又回到那個打死桓府管家的夜晚。同樣是這個女人,同樣是淚眼蒙矓,同樣又是幾句慷慨激昂的話……曹操又一次折服了。
他沒再說什麼,轉身奔了前堂,對著兀自收拾東西的眾人朗聲道:“我決定了!頓丘縣不參與此次征兵。”
“什麼?”徐佗懷疑自己的耳朵,這曹孟德是不是瘋了?
“你們不要擔心,抗詔之罪由我曹某人一力承當!”說罷他一甩衣袖又回後宅了……
可是命運對於曹操不知是好還是壞。抗詔之罪由於曹嵩、曹熾兄弟的遮掩還是躲了過去。
又過了兩個月,漢軍出關作戰,被鮮卑人擊敗。所帶兵馬十損七八,就連南匈奴單於也身受重傷不治而亡。不管勝敗,兵是不用再征了,曹操總算是緩了一口氣,可又在為太平道的猖獗擔憂了。但在洛陽京師,曹嵩兄弟擔憂的是宋氏地位不穩,而皇帝劉宏發愁的卻是龐大的西園工程久久不能完工。
當官的各愁各的事,百姓卻在水深火熱之中。朝廷暴斂、官吏橫行、戰亂煩擾、土地兼並,更多流散的傷兵和難民流入中原,大漢王朝自此役已經徹底走向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