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史田豐愁眉苦臉低著頭,袁紹的慷慨陳詞他一句也沒聽進去,腦子裏想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就在攻破易京誅滅公孫瓚隔天,行軍主簿耿苞神秘兮兮來找他,說什麼“赤德衰盡,袁為黃胤,宜順天意,以從民心”,按照五行的說法,漢室炎劉屬火德,而土能掩火,耿苞稱袁氏土德,豈不是說袁氏該代替劉家成為皇帝嗎?田豐素以漢室忠臣自詡,將耿苞痛罵一頓,後來與沮授、郭圖、辛評等人私下談起,都道耿苞也跟他們說過類似的話。田豐並不擔心這幾句瘋話,擔心的是為什麼耿苞敢在手裏寫個“袁”字滿營轉。這該不會是袁紹叫他這麼做的吧?難道他苦苦追隨的大將軍也一門心思想當皇帝嗎……
袁紹已漸漸引入正題:“公孫瓚不過一邊僻小醜,端坐許都自號三公的曹操才是普天之下最大的奸賊!他在天下紛爭之際趁火打劫,劫持聖駕遷都許縣。此後霸占朝堂幽禁天子,卑侮王室敗亂綱紀,坐領三台專製朝政,圖害忠良鉗製百僚。這般無法無天之人,不除之無以伸正義,不殺之何能安天下!所以……”袁紹左看看右看看,“本將軍有意盡起河北之兵清君側討不臣,擒殺逆賊曹操,梟其首級告慰漢室宗廟!列位意下如何?”
剛剛消滅公孫瓚、擊潰張燕,還未來得及緩口氣,袁紹又要興兵南下。眾文武聞聽一陣嘩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的搖頭有的點頭,卻無人響應他的問話。袁紹一陣皺眉,見隻有田豐二目低垂默然無語,料是有過人之見,便問:“長史有何高見?”
田豐還沉寂於那件心事,竟充耳不聞。
袁紹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又問了一遍:“長史對南下滅曹之事有何高見,不妨當眾說來聽聽,咱們共同參詳。”說罷見他還沒反應,輕聲呼喚道,“長史……元皓兄……”
“啊?!”田豐覺袁紹呼喚不禁一愣,竟將心事隨口道出,“主公也想當皇帝嗎?”
這句話一出口,滿營之人無不愕然。袁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強壓怒火尷尬地笑了笑:“哈哈哈……元皓莫非與我玩笑?”
田豐頓覺失口,趕緊低下頭不言語了。坐在旁邊的逄紀素與田豐不睦,天天瞪大了眼睛尋他的短處,這會兒見他無意中說出這樣的話,趕緊揪住不放:“大膽田豐!天日昭昭眾目睽睽,何敢出此無父無君之言!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田豐可擔不起這麼大的罪過,趕緊拜倒在地說了實話:“非屬下狂言,前日耿苞來至我營,言主公當代炎劉為天子。屬下深感此言狂悖不臣,憂慮於心才脫口而出。”霎時間,所有人的眼光都惡狠狠掃向了站在帳口的耿苞。
耿苞身為行軍主簿,還不夠與他們同座而論的資格,但立於帳口也聽得明白看得真切。見田豐在人前拋出這事,耿苞嚇得身子發麻跪倒在地,以膝代足爬進大帳,野貓般叫道:“冤枉冤枉!我沒說過這樣的話,田豐血口噴人!”
“你才是血口噴人的小人!”不待田豐與他分辨,三軍統帥沮授便搶先罵道,“這樣的話你不單跟元皓兄說過,也跟我說過,以為我不記得了嗎?”
郭圖也把眼瞪起來了,向袁紹拱手道:“啟稟主公,耿苞也跟我說過類似的話,實不知其居心何在!”緊接著張郃、高覽、審配等都紛紛彙報,唯有逄紀沉默不語。
袁紹的心怦怦直跳——五行終始這番話確實是耿苞編的,但卻是在他的默許下宣傳開的,他讓耿苞試探滿營文武,看大夥有沒有勸進之意。結果不甚理想,除了逄紀等少數親信,大部分人都不讚同他當皇帝。田豐當眾把這事抖摟出來,若是耿苞說出是他指使的,那他可當真無地自容了。袁紹儒雅的臉上頓顯殺機,手據帥案站了起來,冷森森道:“大膽刁徒,你怎麼敢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耿苞腸子都悔青了,這麼多人指證自己,推卸是推卸不掉了,又不敢實話實說,隻好硬著頭皮死撐道:“漢室衰微朝不保夕,賊臣曹操挾君作亂。將軍四世三公威名遍於天下,河北豪傑效死相隨,正該承繼大統君臨天下,百姓才得所歸,士人才得所企,這可是在下一番肺腑之言啊!”
“放屁!”郭圖一對鷹眼瞪得快突出來了,“這是什麼肺腑之言?這是陷主公於不義!”
沮授更是義正詞嚴:“大漢天子何負於你?大將軍何負於你?你當的主簿又是哪國大將軍的主簿?你這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畜生!”
“殺!殺!殺!”淳於瓊、高覽、顏良等將也隨之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