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暗叫不好,趕忙傳令收兵。可談何容易?鳴金聲早已淹沒在喧囂中,水軍不似陸軍,撤退至少得有船,廝殺不已的鬥艦又怎分得清是誰的?還有的船堵在陣中,想撤也撤不回來。
一片混亂中暴風雨來了……驟然間,原本平靜的江麵波浪大作,大雨似爆豆般打入水中,不論曹軍還是江東軍,所有戰船都在風浪間顛簸起伏。“嗚嗚”的江風、“嘩啦啦”的暴雨,還有隆隆震雷弄聾了所有人耳朵,戰場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了。曹操早被雨水迷了眼,恍惚間隻見數不清的士卒墜入水中,還有那艘龐大的五層樓船,此刻左搖右晃像匹難以駕馭的野馬,仿佛要把上麵的人都甩入江中!
“收兵!收兵!”岸上的人徒勞地嚷著,卻隻有尚未走遠的少數水軍登了岸——若非交戰之地距北岸較近,連這些人都回不來。
曹操渾身上下已被雨水澆透,茫然觀望江麵,翹首企盼自己的兵快回來,卻沒多少人僥幸生還。不知過了多久,曹丕、曹真一左一右把他攙住,硬架著他回營避雨,轉身間又聞一聲巨響——那艘龐大的五樓船傾覆江中,激出一大片白茫茫的水花!
望江興歎
濡須口一場惡戰,天昏地暗血染長江,曹軍損失尤為慘重,死傷將士近萬。經此一役曹操已無力主動出擊,隻得緊守北岸,孫權有時派小股船隊試探,曹軍隻是放箭再不應戰,久而久之江東軍也不來了。北軍兵馬雖多,逾越不了長江天塹,守有餘而攻不足;南軍雖水戰得勝,但兵力較弱,登岸陸戰絕對占不到便宜,所以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仗打到這個份兒上已陷入僵局,曹操滿心以為這次能洗雪前恥消滅孫權,沒料到卻被人家牢牢擋在江北。水軍差不多折光了,即便十萬大軍在手,過不了江又談何用武?原本曹軍是攻方,現在卻趨於守勢,士氣也一天天消磨;無需多高的戰略眼光,連普通小兵都看得出——打不過去啦!
但曹操心有不甘,雖不主動出擊,卻在長江北岸陳兵不動,始終擺出一副決戰到底的架勢。其實他有小算盤,麵對這樣的形勢他早就不抱一舉蕩平江東的幻想了,但遠道而來不能無功而返。朝廷已改易九州,最近又在籌劃晉封他為公爵,這時若再建功勳錦上添花,該是何等榮光?因而他還要等待時機,哪怕隻是勉強小勝一次,或是奪下尺寸之地,方可順水推舟見好就收。
可轉眼間半個月過去了,曹操找不到任何可乘之機,孫權把南岸布置得鐵桶一般,絲毫紕漏尋不出,而且人家也不派大部隊進攻了,連反擊得勝的渺茫機會都不給曹操。前方機會沒等來,反而接到後方軍報——西涼餘寇卷土重來,馬超在張魯支援下興兵隴上攻城略地,圍困了雍州刺史韋康所在的冀縣(今甘肅天水市甘穀縣)。刺史是朝廷統禦的象征,韋康一旦有難,整個雍州局麵都會動搖,駐軍長安的夏侯淵倒是有意相救,無奈韓遂已潛入關中,招募舊部四處作亂,大軍忙於戡亂無暇抽身,冀縣岌岌可危。
一年多以前,曹操自涼州收兵時別駕楊阜就提醒過他,馬超是個禍患,早晚要再興波瀾,如今不幸言中了。曹操以叛亂為借口誅殺了馬、韓兩家在京的人質,衛尉馬騰固然因兒子叛亂明正典刑,但本人卻未直接參與,多少有些可憫,因而曹操是與馬超結下不共戴天之仇。馬超二次作亂不僅出於野心,也是想為父親報仇,更是以攻為守竭力自保。從某種意義上說他與劉備一樣,都是不可能被曹操寬恕的人,要生存隻能鐵了心拚下去。
從濡須到冀縣路程遙遠,即便此刻班師也於事無補,隻能放手讓夏侯淵應對,可連曹操都對這個有勇無謀、大字不識的“白丁將軍”不甚放心。馬超彪悍善戰,韓遂老奸巨猾,二人在西州人脈極廣,又倚仗張魯為靠山,夏侯淵對付得了嗎?曹操隻能致書長安告誡他謹慎行事,舍小敵而固根本,當以援救韋康為重。
進不能取,後方有患,十萬大軍羈絆於江畔,不過是空耗時日,即便曹操急於建功也有些熬不住了,不得不考慮撤軍。恰在躊躇之際有江東使者下書,送來孫權給曹操的親筆信。孫權在信中明言“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倘若拖延日久江水上漲,水軍優勢將更加明顯,曹軍難以建功賴著不走隻會敗得更慘。曹操舉著這封信真是欲哭無淚——自己底線都叫人家摸清了!隻好召集眾謀士商議退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