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襲生性直率,首先開言:“大軍在外日耗千萬,進不能取士氣消磨。況後方餘患未除,荀令君剛剛過世,朝廷事務繁多,實在不宜久留。其實在下早有撤軍想法,是丞相執意要戰,因而未敢進言。”他心機不深,倒肯實話實說。
“子緒之言甚善,在下也以為撤軍為上。昔秦穆公東進,雖三戰不勝,勵精圖治終能成就大業,望丞相為鑒。”王粲也表示讚同,但口氣卻柔和得多。其實大家早動念頭,無非礙著丞相臉麵不便說破,此刻有了由頭,眾人盡皆讚成。
劉曄最是機靈,趕緊道:“我軍雖難渡江,但畢竟襲破敵人江北之營,擒殺公孫陽,未為無功。況罷戰乃孫權所倡,足見其勢已弱,哀哀乞和。丞相有好生之德、寬仁之心,念及將士勞苦,難免有所不忍。暫且收兵日後再戰,有何不可?”他的話不能說毫無道理,現今江東雖有小勝,也好不到哪去。江東兵力遜於曹軍,上次惡戰損失也不小,近半戰船損毀,尤其五樓船傾覆,大將董襲溺死江中頗令孫權痛心。如果雙方不計後果硬打下去,最後隻能是兩敗俱傷。所以孫權也盼曹操罷手,但絕不似他說的“哀哀乞和”那麼誇張。劉曄其人雖心思縝密,卻不免失於諂媚,即便心有打算也往往投上所好。
曹操焉能不知他這麼說是維護自己麵子?但心中卻仍不免惴惴,總覺得被逼而退臉上無光,反複瀏覽孫權這封信,翻來覆去間,忽見書信背麵也有墨跡,細細看罷,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孫權不欺我也!可以收兵了。”
眾人不明所以,圍上觀看不禁駭然。原來孫權在書信背麵還寫了八個大字——“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此語是咒罵:“你這老家夥不死,我永不得安寧!”可是曹操看罷非但不怒,反而愁雲盡散。真心有靈犀一點通,孫權不愧精明之主,明白曹操所思所想。他深知纏鬥不休兩敗俱傷,又料到曹操恥於無功而返,便在書信之餘附上這句話。表麵上是咒罵,實際卻是委婉地向曹操表態——你不必礙於顏麵硬挺著,其實我心裏很怕你,你若不死江東永無寧日,就此罷手沒人笑話!
孫權此舉無異於主動給曹操台階下,能得敵人這麼大一個麵子,曹操還有什麼可羞的?當即回書表示接受,派人攜帶書信隨江東使者一同過江,兩家罷戰之議遂成。眾人都鬆了口氣,王粲笑道:“丞相化幹戈為玉帛,自此兩家罷戰各自休養,咱們也可早定叛亂。”
“哼,你不明白。”曹操一陣冷笑,“北土廣而江東小,長期休戰積蓄實力,早晚一日老夫必能滅江東,所慮者不過老邁將至。但孫權雄心勃勃血氣方剛,豈能無所作為等候誅戮?交州已落入其手,荊州劉備為之唇齒,江東無地可拓。莫說孫權有稱雄之意,即便隻為保有舊土,也得以攻為守繼續侵擾,休戰不過權宜之計。”孫權是精明,曹操也不糊塗,他固然答應撤軍卻早對孫權圖謀洞若觀火,豈能無所防備?當即命張遼、樂進、李典分兵七千繼續屯駐合肥。荊州被劉備所占,襄樊有曹仁戍守,孫權北侵隻能取道江淮,無論圖謀中原還是覬覦徐州,必先取合肥才能站穩腳跟。曹操分兵合肥無異於扼住江東出路,無論孫權如何英武,拿不下合肥就始終處於被動。
此外曹操又任命揚州從事朱光為廬江太守、謝奇為屯田都尉,命朱光在皖城開墾稻田,囤積糧草以備下次南征;謝奇名為屯田之官,實際任務卻是聯絡江東境內的山越草寇,煽動叛亂給孫權製造麻煩。接著曹操向淮南各縣頒布教令,無論豪族大戶還是武將之家,今後不得私造艨艟等軍用船隻,現有一律上繳,歸合肥守軍調配;沿江諸縣除屯民外一律北遷,任何人不得無故渡江——這樣淮南之地成了孫、曹兩軍交戰的緩衝帶,即便孫權有能力過江侵擾,也不會有什麼損失。作了這些安排,曹操便可以放心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