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修信誓旦旦千恩萬謝,這才告出;退出大帳長出一口氣,卻又有些得意之感——如今這年頭能在曹操刀下遊走的舍我其誰?的確,楊修實在太聰明了,但聰明之人往往為聰明所誤……
楊修的事問清了,但曹操卻並未感到輕鬆,反而更覺迷惑。楊修提到矯情偽飾,曹丕那日哭泣難道也是虛情假意?他無法確定……楊修說曹植才智兼備,而除去那些舞弊奏對,植兒真有軍政之才嗎?他也無法肯定……曹操陣陣頭疼,他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兒子們。都說父子一體、父子同心,但果真如此嗎?
路粹的驢牽走了,但山林間滿是知了,這些可惡的夏蟲仿佛鑽進了曹操腦袋,“唧唧”叫個沒完,似是要把他頭顱漲破,而左手也一陣陣酸麻;他用右臂支持著身體,硬撐著坐在那裏。
也不知過了多久,帳外又有人請見。曹操強自掙紮著直起身子:“進來!”
哪知夏侯惇、辛毗、劉曄、杜襲等人一股腦兒擠了進來:“雍州部孔信、王靈二將不聽軍令強突敵陣,被亂箭射死。梁寬、趙衢等將憤恨,吵嚷著要大舉攻山。”
曹操未及開言,曹彰一猛子從外麵躥進來,吼道:“早該如此!孩兒願討一隊人馬,跟他們一塊上!”
“住口!”曹操叱道,“小小年紀曉得什麼?”
曹彰不服,拍著胸口叫嚷:“公孫起少年從戎,霍去病十九歲封驃騎將軍,咱營裏二十出頭統帶千人的還少嗎?我都二十六了,怎還小小年……”
話未說完許褚、孔桂趕緊扯住:“二公子喲,求求您!就別跟著添亂了!”不由分說把這愣頭青推了出去。
曹操揉著隱隱作痛的腦袋:“元讓,你和許褚辛苦一趟,到前軍喝止諸將,再有違令者軍法處置。”夏侯惇威望最重,許褚人稱虎侯,他倆出馬誰敢不服?
吩咐完畢時值正午,庖人獻上戰飯,曹操哪還吃得下?一會兒想鄴城之事、一會兒想眼下戰局,頭痛手麻渾渾噩噩,整整一個下午,又煩又躁坐臥不寧,連孔桂在一旁都懶得理了。
如坐針氈耗到掌燈時分,劉曄、杜襲又來奏事:“軍糧不濟,請主公傳令宰殺牛羊。”
“收兵吧……”曹操實在熬不住了。
杜襲阻道:“不可不可。今雖不濟,河東太守杜畿已發五千民夫日夜兼程運送後續糧草,不過道路艱險一時不至,隻需再熬兩日便不成問題了。”
“並非隻是糧草難運,這仗實在沒法再打了。”曹操絕望地搖著頭,“川蜀之地實在太難攻克,再攻下去不知要耗費多少時日……”他說的確實在理,但更是心事和病魔在作祟。
昔日官渡之戰耗時一年,如今陽平關不過三日怎就不能打了呢?杜襲是直性人,便要與之爭辯,劉曄卻笑嘻嘻攔住:“我看主公說得有理,不如……不如我去前軍看看,倘若我軍士氣旺盛、將不疲乏,再戰又有何妨?倘傷亡甚重怨聲載道,咱就……回來再商量!”
“去吧去吧。”曹操隨手收拾帥案上的令箭文書,似是想起身就走,“元讓與仲康過去半天都沒回奏,你順便催催他們。咱趁夜拔營截山而退,也免得受敵追擊……”他已經迫不及待籌劃退策了。
二人無奈而出,杜襲焦急萬分:“主公這就要退,怎麼辦呢?”
劉曄直嘬牙花子:“依我說——耗!反正我也請下差事了,出去轉悠半宿再回來,能拖過今夜就拖著,拖不住咱再找人來勸唄!”
“隻好如此了。”杜襲歎息一聲,忽覺身上發冷,“唉!此真反常之地,這兩日如此炎熱,今夜又涼了。”
劉曄點了十幾名小校,隨他下山巡營。這一趟本是不抱什麼希望的,卻不知眼下將有驚喜等著他。不知是不是曹操帶疾出征感動了老天爺,就在曹營君臣各自憂心之際,任何人預料不到的意外變故竟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