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玉蘭說:“許三觀,我們現在不用賣血了,現在家裏不缺錢,以後家裏也不會缺錢的。你賣什麼血?你今天為什麼要去賣血?”
許三觀說:“我想吃一盤炒豬肝,我想喝二兩黃酒,我想賣了血以後就去吃炒豬肝,就去喝黃酒……”
一樂說:“爹,你別在這裏哭了,你想吃炒豬肝,你想喝黃酒,我給你錢,你就是別在這裏哭了,你在這裏哭,別人還以為我們欺負你了……”
二樂說:“爹,你鬧了半天,就是為了吃什麼炒豬肝,你把我們的臉都丟盡了……”
三樂說:“爹,你別哭啦,你要哭,就到家裏去哭,你別在這裏丟人現眼……”
許玉蘭聽到三個兒子這麼說話,指著他們大罵起來:
“你們三個人啊,你們的良心被狗叼走啦,你們竟然這樣說你們的爹,你們爹全是為了你們,一次一次去賣血,賣血掙來的錢全是用在你們身上,你們是他用血喂大的。想當初,自然災害的那一年,家裏隻能喝玉米粥,喝得你們三個人臉上沒有肉了,你們爹就去賣了血,讓你們去吃了麵條,你們現在都忘幹淨了。還有二樂在鄉下插隊那陣子,為了討好二樂的隊長,你們爹賣了兩次血,請二樂的隊長吃,給二樂的隊長送禮,二樂你今天也全忘了。一樂,你今天這樣說你爹,你讓我傷心,你爹對你是最好的,說起來他還不是你的親爹,可他對你是最好的,你當初到上海去治病,家裏沒有錢,你爹就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去賣血,賣一次血要歇三個月,你爹為了救你命,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隔三五天就去賣一次,在鬆林差一點把自己賣死了,一樂你也忘了這事。你們三個兒子啊,你們的良心被狗叼走啦……”
許玉蘭聲淚俱下,說到這裏她拉住許三觀的手說:
“許三觀,我們走,我們去吃炒豬肝,去喝黃酒,我們現在有的是錢……”
許玉蘭把口袋裏所有的錢都摸出來,給許三觀看:
“你看看,這兩張是五元的,還有兩元的,一元的,這個口袋裏還有錢,你想吃什麼,我就給你要什麼。”
許三觀說:“我隻想吃炒豬肝,喝黃酒。”
許玉蘭拉著許三觀來到了勝利飯店,坐下後,許玉蘭給許三觀要了一盤炒豬肝和二兩黃酒,要完後,她問許三觀:
“你還想吃什麼?你說,你想吃什麼你就說。”
許三觀說:“我不想吃別的,我隻想吃炒豬肝,喝黃酒。”
許玉蘭就又給他要了一盤炒豬肝,要了二兩黃酒,要完後許玉蘭拿起菜單給許三觀看,對他說:
“這裏有很多菜,都很好吃,你想吃什麼?你說。”
許三觀還是說:“我還是想吃炒豬肝,還是想喝黃酒。”
許玉蘭就給他要了第三盤炒豬肝,黃酒這次要了一瓶。三盤炒豬肝全上來後,許玉蘭又問許三觀還想吃什麼菜,這次許三觀搖頭了,他說:
“我夠了,再多我就吃不完了。”
許三觀麵前的桌子上放著三盤炒豬肝,一瓶黃酒,還有兩個二兩的黃酒,他開始笑了,他吃著炒豬肝,喝著黃酒,他對許玉蘭說:
“我這輩子就是今天吃得最好。”
許三觀笑著吃著,又想起醫院裏那個年輕的血頭說的話來了,他就把那些話對許玉蘭說了,許玉蘭聽後罵了起來:
“他的血才是豬血,他的血連油漆匠都不會要,他的血隻有陰溝、隻有下水道才會要。他算什麼東西?我認識他,就是那個沈傻子的兒子,他爹是個傻子,連一元錢和五元錢都分不清楚,他媽我也認識,他媽是個破鞋,都不知道他是誰的野種。他的年紀比三樂都小,他還敢這麼說你,我們生三樂的時候,這世上還沒他呢,他現在倒是神氣了……”
許三觀對許玉蘭說:“這就叫屌毛出得比眉毛晚,長得倒比眉毛長。”
一九九五年八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