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美]約翰·格立克斯譯/周炎明
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我們家是紐約城裏唯一沒有汽車的人家。當時,我十多歲,已經懂事了。在我看來,沒有汽車,就說明我家的生活處於最貧窮困苦的境地。
我們每天上街買東西,總是坐一輛簡陋的二輪柳條車,拉車的是一匹老謝特蘭馬。我母親像《大衛·科波菲爾》裏的人物那樣,把它叫做巴爾克斯。我們的巴爾克斯是一匹既可笑又難看的小種馬。它長著四條羅圈腿,馬蹄踏在地上發出呱噠呱噠的聲音,仿佛是在說,我們家裏窮得丁當響。
我父親是個職員,整天在證券交易所那囚籠般的辦公室裏工作。假如我父親不把一半工資用於醫藥費以及接濟給比我們還窮的親戚,那麼我們的日子倒還過得去。事實上,我們是很窮的。我們的房子已完全抵押出去。一到冬天,食品商就把我們家作為欠債戶記在賬冊上了。
我母親常安慰家裏人說:“一個人有骨氣,就等於有了一大筆財富。在生活中懷著一線希望,也就等於有了一大筆精神財富。”
我挖苦地反駁說:“反正你買不起一輛汽車。”而母親在生活上處處力求簡樸,在母親悉心料理下,家裏的生活還是有趣的。母親知道如何用幾碼透明印花棉布和一點兒油漆派正當用場的訣竅。可是,我們家的“車庫”中仍舊拴著巴爾克斯那匹馬。
一件意外的事情把我那實實在在的羞澀之情一掃而光,激動人心的時刻突然來到了。
幾星期後,一輛嶄新的別克牌汽車在大街上那家最大的百貨商店櫥窗裏展出了。
這輛車將在市集節日之夜以抽彩的方式饋贈得獎者。
那天晚上,我呆在人群外麵的黑影裏,觀看開獎前放的焰火,等候著這一高潮的到來。用彩旗裝飾一新的別克牌汽車停放在一個專門的台子上,在十幾隻聚光燈的照耀下,光彩奪目。人們鴉雀無聲地等待市長揭開裝有獲獎彩票的玻璃瓶。
不管我有時多麼想入非非,也從來沒有想到過幸運女神會厚待我們這個城裏唯一沒有汽車的人家。但是,擴聲器裏確實在大聲叫著我父親的名字!這時,我從人群中慢慢往裏擠。市長把汽車鑰匙交給我父親,我父親在“星條旗萬歲”的歌聲中把汽車緩緩地開出來。
回家的路盡管有一英裏遠,我拚命地跑,好像別克牌汽車載著我的女友去參加舞會似的。家裏除起居室有燈光外,其他地方漆黑一片。別克牌汽車停在車道上,前窗玻璃閃閃發光,而我聽到從車庫裏傳來巴爾克斯的喘息聲。
我氣喘籲籲地跑到汽車前,撫摩一下它那光滑的車篷,開了門,坐過去。裏麵裝飾豪華,散發出新汽車的奇異氣味。我端詳了一下閃閃發光的儀器板,得意洋洋地坐在靠背椅上。我轉過頭去,觀望窗外的景致,這時,從汽車的後窗看到父親強壯的身影。
他正在人行道上散步。我跳出車,砰地關上車門,朝他奔去。
父親卻向我咆哮著:“滾開,別呆在這兒!讓我清靜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