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雜憶(1 / 3)

往事雜憶(一)

遷居到千歲村時一起來的女傭,在這裏隻待了半個月,就回東京去了。此後,夫妻倆在鄉下過上了真正的田園生活。嫁給了這個沒出息的男人,家裏連女傭都沒有,妻子並沒有抱怨。她喜歡大自然,和丈夫過田園生活倒也是一種樂趣。但是,她有潔癖,鄉村的環境畢竟不太幹淨,這讓她覺得很煩惱。房屋周圍有一個墓地和一片雜木林。距離最近的鄰居在一百米之外。剛搬來時,年老的嬸母來訪,對妻子說:“你一個年輕的女人,不要自已獨自待在家裏啊!”可是,作為一個妻子,難免有一個人獨守空房的時候。當時在墓地的對麵,有一個賭徒的巢穴,經常有流氓無賴出沒。有一次,丈夫有事外出,在外麵過夜。第二天傍晚回到家後,聽到在防雨窗外麵有個男子用輕佻的聲音說:“晚上好啊。”丈夫在裏麵應道:“晚上好。”原來這個男子知道昨晚丈夫沒回家,卻不知道今晚丈夫已經回家,聽見丈夫的聲音,男子在意外之餘有些驚慌,連忙改變了聲調,假意問道:“請問,宮前的阿廣家怎麼走?”宮前的阿廣家是這些人聚賭的巢穴。他聽了以後不禁覺得好笑,強忍著,也假裝熱情地回答:“宮前的阿廣家呀,沿著墓地一直往前走就到了。”那男子或許在外麵伸伸舌頭,以為蒙騙過關了,心裏在笑呢。

但這種接近大自然的田園生活,有時也會遇到可怕的事情。有一次,他正背靠著回廊看書,突然背後有個東西落在地上。回頭一看,是一條大青蛇,是從屋頂上落下來的。如果再靠近回廊一尺的話,那條青蛇就正好落在他的頭上。

武藏野一帶人煙稀少。在這個時節,櫻花已經盛開,但天氣依舊寒意逼人。粗泥牆的表麵脫落得斑斑駁駁。風從地板下麵呼嘯而過。糊著花紋紙的隔扇破破爛爛。屋裏雖有一個火盆,但還是無法驅走寒冷。在冬季,農家的屋裏如果沒有一個大火爐,簡直是太難熬了。坐在爐火邊,是農家在冬季裏的一種情趣。紅紅的爐火自由自在地燃燒著,坐在旁邊悠閑地看書,閑聊,對他來說是一種難以抵擋的誘惑。然而,在他這間隻有十五坪的茅舍裏,隻有一個小爐子,地板麵積隻有一坪,爐子周圍很狹小,最多隻能坐兩個人。而且,西北風從破舊的牆體中穿堂而過,爐高屋低,容易釀成火災。因此,一個月後,他終於將爐子扔掉了。

他委托前房主木匠和另外一個人,在代代木新町的舊家具店裏買來幾張舊隔扇,放在運肥車上拉了回來,然後好不容易拚裝起來。隔壁那六張鋪席大的房間,天棚是用舊葦簾做的。每逢下雨,雨水從腐爛的屋頂漏進來,滴落在鋪席上。他叫來屋頂修理工,修了幾次,但還是不行。如遇瓢潑大雨,就隻能把水盆、鐵桶、舊報紙等放在鋪席上接雨。刮風時也讓人擔憂。用幾根鐵絲將屋子綁在橡樹上,按說風再大也能扛住,但還是不管用。在茅草屋的西南一側,除了一棵橡樹之外,沒有別的樹,所以南風和西風長驅直入,呼嘯著吹來。屋子雖然綁在橡樹上,但仍然在風中戰栗著,連地板都在風中顫動,仿佛是一艘行駛在富士川的小舟。橡樹那邊,是一片麥田。人都說,武藏野的泥土輕,一刮風,漫天的煙塵,遮天蔽日。在前一年,他曾經在蘇伊士運河中坐船航行,夾帶沙子的狂風居然刮進了船艙,令他驚詫不已。相比之下,武藏野夾帶泥土的狂風也毫不遜色,遠遠望去,如滾滾的煙霧。當風塵襲來時,眼睛、嘴裏和鼻孔裏都是沙土。甚至衣櫃的抽屜、壁櫥裏,也都是沙塵。鋪席上是一層沙土,人在席上走,一步一個腳印,仿佛是田地搬進了房內。都市滿塵令人厭,

豈料農舍亦多泥。這是他在飽嚐風沙之苦後,為發泄怨恨而做的詩。狂風呼嘯,塵土彌漫,嚴冬的冷酷,河水洶湧,真是四麵楚歌。在這樣嚴酷的環境裏,妻子的手和腳或者皸裂,或者受凍,或者生瘡。妻子用橄欖油或甘油塗在手腳上,但依然不管用。丈夫的腳掌也裂開了口,像鯊魚的顎一般。自願跟著丈夫來到鄉下的妻子,了解他在東京一直過著閑適的生活,如今來到鄉下受這樣的罪,她常常一邊在廚房裏洗碗,一邊忍不住流淚。

(二)

然而,作為茅屋主人的他,嚴酷的環境並沒有令他氣餒,相反,他心中充滿興奮和期待。首先,他從宮益的興農園買了農具,如長柄切鍬、斧鍬、洋鋤、鐵鏟、割草鐮和砍柴鐮等等,以及各種園藝書籍,還買了種子和秧苗。二十來畝地,除去宅地、杉樹林和櫟樹林之外,實際耕地大約十五畝,全是大麥和小麥。此外,在田地中央有一塊空地,生長著一些桑樹和茅草。農活開始後,他首先除草,之後培壟,沒有使用那笨重的切鍬,用的是時興的洋農具。也不管時令是否適合,就種了胡蘿卜和小水蘿卜,也不施肥。附近的年輕人見了,不禁瞠目,對這位東京來的農夫頗為驚奇。

那一片麥地,本來是屬於墓地對麵那個賭穴的,他將其中的一部分買了下來,將其中長勢不好的連根拔了下來。他喜歡水果,所以先種了水蜜桃,又向人請教用棕櫚繩打繩頭結的方法,然後,在田中間圍起了籬笆,又在四周植下杉樹苗,作為樹籬。由於人手不夠,他自己幹了很多雜活兒,當然他自己覺得這樣非常有趣。

總之,由於他對這些感興趣,所以並不覺得這樣做有多辛苦和瑣碎。在離家一千米處有家米店,聽說他剛遷居到村裏,就拎著一疊信箋紙,作為禮物上門來推銷大米。他在東京時就很討厭這一套,沒想到剛來到鄉下,又被人盯上了。他感到很厭惡,臉上現出不高興的神色。

人一幹體力活兒,就會感覺有所收獲;接觸了髒物,人的心裏似乎就充滿謙虛平和;與人見麵時寒暄一下,就顯得待人很熱情。新的田園生活似乎處處充滿喜悅。他嚐試幹過很多活兒,覺得很有情趣。在東京居住時,他就對園藝非常感興趣,經常幹些給花木施糞尿的事。遷居到鄉下後,他就愛挑糞桶。起初,他身穿一件西服,腰上紮著一根皮帶。這條皮帶是紅黑色的,其實是一個子彈帶,是以前他在神田十字路口的一家店裏買下一把手槍時,店裏附帶送給他的。但在明治三十八年十二月,日俄戰爭結束時,他把手槍放在庭院裏的石頭上,用鐵錘用力砸碎了。當時,滿洲軍總司令部凱旋,當他聽到一聲聲禮炮時,就發誓今後不再攜帶護身武器。不過,皮帶無礙,就保留下來了。

身上穿的西服也是有來曆的。那是在明治三十六年,他在日蔭町買的。西服是棉嗶嘰的,花了七元錢。他穿著它,去過北海道,攀登過富士山,去過巴勒斯坦,也去過俄羅斯。在托爾斯泰家裏住時,他也穿過這件西服。在西伯利亞的火車上,他依然穿著這件西服。同在一個車廂的俄羅斯大尉和工程師,原本對他不屑一顧,但看到他這麼漂亮的西服,也不禁感到驚訝和羨慕。

一天,他在甲州大道買了新的糞桶,當他穿著這件具有傳奇經曆的西服,將糞桶用青竹扁擔挑著回來時,被八幡的一些村民們瞧見了,大家頓時哄然大笑。剛搬來不久,有一天,年老的嬸母從東京來訪。回去時,因為天正下著雪,路不好走,他就身穿這件西服,跟在後麵幫著推車,一直送到甲州大道。沿路的孩子們看見他的打扮,都大聲起哄。這件西服成了一個笑柄。有一次,他穿著它,戴著大簷帽子,去塚戶買醋,小學裏的孩子們看到他,都擠到門口,像看什麼怪物似的看著他,眼睛裏發出奇異的光。豆腐渣湯是他喜歡吃的食物之一,他也是穿著這件西裝,手裏拿著濾醬篩子,到村裏的豆腐店去買五厘錢的豆腐渣湯。他戴著眼鏡,蓄著胡子,穿著西服,見到他這樣的裝扮,無論多麼凶的人,對他都客氣三分。

剛搬來時,村裏人對東京來的人感到很新奇。每當妻子出門時,女孩們指著她,對她品頭論足,還大聲叫喊:“媽,快來看哪,粕穀阿仙的小老婆以前住的房子,搬來一家東京人,那家太太剛走過呢!”

也時常有東京的客人來訪。報刊記者常來采訪他的田園生活,有些學生也趁郊遊時來他家玩,偶爾還有一些穿戴講究的男士來邀請他去演講。下地幹活時,每當有衣冠楚楚的東京男士來訪,他就很是得意;當那些男士當著村裏人的麵,非常謙恭地向他問候時,他更是洋洋自得。他假意對這些來訪者不客氣地訓斥一番,這是他在大庭廣眾之下的裝腔作勢,也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學問。

人處於浮華之中,向往淡泊;處於淡泊之中,卻又追求浮華。他有時也很困惑,這田園生活是自己內心的追求,還是在別人麵前的表演。站在茅草屋窗外的簷廊下,遙望那一片田地,仿佛就像站在東京本鄉劇院的舞台上,遙望舞台對麵的觀眾席一般,這種感覺常讓他覺得好笑。他並未忘記自己的初衷,他一直告誡自己:自己務農是出於內心的興趣,自己應該經常用心觀察,將自己的感悟寫出來。

從家中出來往西走四裏地,便是府中町。石山先生陪他去那裏登記購買的地產和房產,在回來的路上,石山先生帶他去了調布町,去拜訪一位原耶穌教友。那是一個老頭,走出來後,和他們海闊天空地閑聊。石山先生把他介紹給老頭,說他已經成為了一個村民。不料老頭聽了十分驚訝,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說:“遷居到鄉下雖然不是壞事,可怎麼維持生計呢?村公所裏可沒有空缺的位置。”聽老頭的話裏話外,似乎很擔憂他會給村裏的教友添麻煩。他聽了非常生氣,心裏不禁罵道:“真是鼠目寸光,自己在文壇上也是小有名氣,你竟然把我視為無業遊民,真是過分!”但他忍住了怒火,仍謙恭地聽著。

他住的小茅草屋光線很好,木匠的小老婆在這裏居住時,村裏人就喜歡來這兒串門閑聊。他們搬來後,每逢休息天,也常有青年和小孩子來玩。一次,妻子和一個小姑娘閑聊時,打聽她的家庭情況,小姑娘馬上昂起頭,很傲慢地說:“我家可是個大財主呀!”在他們看來,夫婦倆是從東京來的流浪者,如今能住進木匠小老婆的舊宅,已算是幸運。即使夫婦倆心裏很清高,可在村裏人眼裏,他們是窮困潦倒的人。隻有在寫字做文章方麵才得到器重。夫婦倆經常為村裏人代筆寫信。而人們也會送給他們一些東西,比如幾根醃蘿卜啊,一把小鬆菜啊,作為對他們的回報。夫婦倆還得為此對人家感激不盡。還有人邀他教英語,還勸他妻子做裁縫。村裏有一位老太太,是從上州的繅絲店嫁到這村裏來的。可能是有過同樣的經曆,老太太對剛遷居來的夫婦倆十分同情,生活上對他們很照顧,一會兒送些種子,一會兒送些蔬菜,還勸他們利用桑樹養蠶。

(三)

夫婦倆經常去東京。但第一年,竟然不知道甲州大道上有人力車。調布和新宿之間有馬車,但他們很少乘坐。在夫婦倆剛搬到千歲村不久,從澀穀到玉川之間通了火車,但他們也很少乘坐,認為既然成了鄉下人,就應該像個鄉下人,必須實行徒步主義。夫婦倆腳上穿著低齒木屐、高齒木屐或草鞋,三裏多的路程,往返都是步行。

兩人經常是從清晨出發,在路上邊走邊吃飯團。晚上打著燈籠回到家。路過東京丸之內三菱原時,那裏有一座磚砌大樓,夫妻倆就坐在樓前的草地上,悠閑地伸開腳,吃著飯團,他感到非常開心。他喜歡在城裏人麵前顯示自己的鄉土氣。去東京時,就穿著在鄉下時穿的隨身衣服,也不帶禮物。有時就挑著兩根大筍去,一根大約重四公斤。有時在去的路上,折一些野花作為禮物,如野薔薇、野茉莉、野菊花和芒花等,送給城裏的親戚。親戚中的女孩子偶爾來鄉下玩,洗點甘薯,用露天爐灶做飯,像過家家似的,覺得非常快樂。不過,每次這位鄉下叔叔離開東京時,這些女孩子站在門口,望著他扛著沉甸甸行李的背影,雖然隻是城裏的普通平民女子,她們也感到可笑,甚至也有些難為情。

雖然他喜歡向城裏人顯示自己的鄉土氣,卻不喜歡向村裏人炫耀都市洋氣,而且,他喜歡向他們表露自己的鄉土情結。他漸漸地磨掉了自己身上的一些棱角,盡力將自己與周圍人同化。村裏所有的集會,他現在都積極參與。看到別人喝廉價的酒,他自己就吃醃的魚。在出席葬禮時,他也像別人一樣,跟在“諸行無常”的隊伍後麵舉旗打雜。輪到值勤,他到各家收取擁軍費,然後親自送到村公所。到了星期天,他就去村裏的耶穌教堂做禮拜,聆聽一位耳聾的牧師的布道。這個牧師是在他遷居到村裏後不久聘來的。他時常也會幫村裏人的忙,如借了板車幫人去甲州大道買竹子;遇到有的家搭建蘑菇房,他就去幫人家修理屋頂。對都市來的訪客,他依然板起臉來訓斥;但他對鄉下來客卻點頭哈腰,笑臉相迎。

也許是受丈夫的影響,妻子也常常在露天爐灶旁鋪好稻草編的碳包,然後坐在上麵,一邊用枯葉麥稈燒火做飯,一邊讀書。丈夫稱讚她“很有長進”。

令他失望的是村子離玉川太遠,為此他經常抱怨。不過讓他感到稍許安慰的是井水變清了。村裏有的人家天天燒水洗澡,夫妻倆覺得也應該這樣。可是,在冬季裏,因為澡盆搭在泥地間內,從外麵往盆裏舀水很麻煩,所以一個星期都不換水。盆裏的水洗了又燒,燒了又洗。到了第五天,澡盆裏的水比街上澡堂裏洗剩的水還要臭,澡盆底上滑膩膩的。但他還是咬咬牙洗了,還自我安慰道:“洗總比不洗好。”

到了夏季,把澡盆搭在屋外,離井近了,換水很容易,因此每天都換水。白天,爬進澡盆洗澡,真是很愜意。到了晚上,院子四周傳來蟲鳴聲,躺在澡盆裏,欣賞著夜空中的明月,“沐浴月光下,耳聞蟲鳴聲。”這樣的田園生活,令夫婦倆感到很愜意。遇到雨天,便在澡盆裏撐著傘,戴著遊泳帽洗澡。來鄉下度暑假的女兒見了,不禁哈哈大笑,也跳進了撐著傘的澡盆。

(四)

夫婦倆剛從東京搬來時,田裏的麥子隻有六七寸高。遠遠望去,富士山上依舊白雪皚皚。武藏野一帶,隻有一片光禿禿的雜木林。隨著春天的到來,曠野裏漸漸萌發出嫩芽,長出了綠葉。接著,曠野裏百花爭豔,到處是一片明媚的景色。光陰荏苒,在一年四季裏,大自然的麵影不斷變換,如一幅幅色彩斑斕的畫卷,展現在夫婦倆的麵前。

倆人與周圍的環境和人也漸漸地和諧起來。隨著冬天的臨近,夫婦倆又開始準備禦寒設施。在主房東麵和北麵,各搭建一間耳房,作為庫房、女傭房、柴房和餐廳。在屋外又建了個小浴室,用栗木將井欄改建成四方形的井框。此外,他又買了近二十畝的地。房屋雖簡陋,但夫婦倆在庭院裏種植了很多花木。從夏初到秋末,小女傭也時常過來幫忙。

十月末,他八十六歲的父親和七十九歲的母親要來看看。夫婦倆在一個啞巴少年的幫助下,在前一天做了一個門柱,以此作為歡迎父母的大門,以示孝心。浴室的地麵還沒有抹上水泥,但十月二十五日是他的生日,就把那天當作啟用之日。他還請父親在浴室的板牆上寫了“日日新”三個字。

時光飛逝,轉眼間夫婦倆遷居到千歲村已經一年了。每當回想起這一年的歲月,他深深感到:快樂來源於辛勤的工作,生命的意義在於希望,幸福來自平平淡淡的生活,感激出自貧窮。整整一年的耕耘和付出,雖然有些幼稚,甚至有時覺得是自尋煩惱,但他心中依然對生活充滿感激。

四十年來,他第一次從心裏覺得,他真實地踏在土地上,走上了他的人生之路。草葉的低語百草園

田畔的萱草花盛開,看上去像一朵朵紅百合。一日,太田君突然從東京來此地遊玩。閑聊了一會兒,作為主人的他邀請太田君去看百草園。聽人說百草園離府中不遠,大約隻有三四裏的路程。看看時鍾的時間,是上午十一點鍾,此時去似乎有些稍晚,不過夏季白晝時間長,兩人決定還是去看看。

兩人吃過午飯,就出發了。

大麥和小麥已經收割完畢。田野和森林裏,到處是一片蓊鬱蔥蘢的景象。綠色掩映之中,白色的甲州大道朝西邊的山裏延伸。兩人沿著大道一邊走,一邊說說笑笑。太田君身穿藍底碎白花的單衣,腳上趿著木屐,手裏拿著一把舊傘;作為主人的他,依舊穿著他那套西服,西服不帶袖飾邊,束著那條黑紅色的皮帶,腰裏係著毛巾,頭上戴著麥秸遮陽帽,赤裸著雙腳,腳上穿著一雙茶色運動鞋。

兩人步履匆匆地在路上走著。太田君以前是個社會主義者。為了宣傳他的信仰,他曾經拉著一個板車,板車上裝著平民社出版的書籍,在日本全國各地巡遊宣傳,因而腿腳鍛煉得十分矯健。主人也喜歡步行,無奈缺乏耐力。如果在平時,一天走十裏路,第二天便無法忍受了。天氣有些悶熱,兩個人在路上一邊走著,一邊不停地拭去額頭的汗水。

終於到了府中。大國魂神社裏,一株株櫸樹、銀杏、杉樹遮天蔽日,蒼翠蔥蘢。沿著神社往南,有一條碎石鋪就的路。走了半裏多,來到了玉川河灘。這裏曾經是一個古戰場,新田義貞在這裏打敗了鐮倉北條勢。他們坐船過了玉川渡口,又走了二裏路,沿河東南走向是一脈低矮的山巒,宛若玉川邊上的一道長堤。登上其中的一座小丘,就到了百草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