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突然一切都變了,因為商家的二兒子商岩林突然瘋了。

“那是在1983年,具體是什麼時間我記不清了”,商慶仁開始了痛苦的回憶,“因為5個孩子都漸漸長大了,原來的房子不夠住了,我就在農田裏蓋起了房子。就在完工前的三天,村裏來了一些幹部,說我家的房子是違章建築,要罰款1000元,並當場拆除了房子。”

眼看著自家的房子在片刻間被夷為平地,一旁的商岩林突然衝進家門,拿起平常砍柴的斧頭,高喊著我要殺了他們,喪失理智的衝向人群。

“那些前來拆房的鄉幹部被嚇跑了,我們也被嚇呆了。他又跑回家裏,開始砸家裏的東西,床斷了,桌壞了,窗破了……”

“我們勸他,他根本就不聽,家裏沒東西砸了,他就把造房子用的木板燒了個精光。”商慶仁語調激動地說著。

兒子瘋了,這是商慶仁潛意識裏的第一感覺。他顧不得多想,找來村上的4個青壯年,用繩子將商岩林捆了起來,送到了治療精神病的金華第二醫院,醫生確診商岩林患上了躁狂性精神病。

痛苦中的煎熬

從商岩林突發精神病的那一天開始,商家就失去了往日的平靜與安寧,在精神和經濟上背上了沉重的包袱,開始了苦難的曆程。

商岩林第一次發病被送到金華第二醫院後,治療了三個半月,情況有了好轉,盡管有些癡癡呆呆,但不再喊著要殺人砍人了。全家人東拚西借,支付了住院治療費12000元後,將商岩林接回了家。

盡管家裏為此背上了債務,但為了讓兒子盡快康複,商家還是按照醫生的囑咐,每天給商岩林按時服藥。在家人的照料下,商岩林雖有時還要吵吵鬧鬧,但多數時候還比較正常,也沒搞什麼大的破壞,一家人相安無事地過了一段時間。

1991年,商岩林的病突然複發了。這一次來勢非常凶猛。他揮舞著斧頭,將家裏的門窗、家什砍了個稀巴爛。隨後,衝到鄰居林騰發的家裏,亂砍一氣。頃刻間,門柱斷了,房子倒了。

“他揚言要殺人,村裏沒有人敢進去攔他,直到他把自己的腿砍傷了,大家才上去把他製服。”商慶仁聲音有點梗塞,“沒有辦法,這次我們把他送到了麗水的精神病醫院。”

因為商岩林的這次闖禍,鄰居林騰發將商慶仁一家告上了法庭,要求賠償損失人民幣7000元。一審法院考慮到商家的實際情況,判決賠償4000元。林騰發不服,上訴到中院,但二審法院維持了原判。

已經負債累累的商家根本沒錢支付這筆賠償款。商慶仁告訴我們:“看到我們家沒錢,林騰發一家26個人就賴在我們家裏不走,吃住了15天。後來,法院來強製執行,我們隻能想辦法借了一些錢,不夠的就以家裏的東西折抵,總算勉強應付了過去。”

三個多月後,商岩林出院了。看著13500元的住院費用單,商慶仁真是一籌莫展,能借的親戚、朋友都借過了。萬般無奈之下,隻能求助於他曾經教過的一些學生。學生們都很同情老師的遭遇,很快湊足了這筆住院費。

回來後沒多久,商岩林又把鄰居家的貓羊全都砍死了,商家又賠了500多元錢才了事。商岩林又被送回麗水醫院住了三個半月,這次的12000多元治療費是由商慶仁的大女婿梅加鬆出麵去借的。

商岩林的病並未像商家人希望的那樣好轉,反而是越演越烈。1996年、1998年以及今年的5月,他又三次被送進了金華精神病醫院治療,藥劑量也從最初的每天1粒增加到15粒。而商家為了商岩林看病求醫,前後花了10多萬元,欠債8萬多元,連已經出嫁的商衛紅、商衛英兩姐妹也為接濟娘家背上了沉重的債務。

更為嚴重的是,商家人整天生活在精神極度恐懼之中,因為商岩林四處揚言要燒毀房子,殺死全家人。同時,商家人又怕自己一疏忽,商岩林又出去闖禍,商家已經先後四次被鄰居告上了法庭。

商家人在痛苦中忍受著煎熬。

希望徹底破滅

盡管商岩林是一個六親不認、胡作非為的瘋子,但血濃於水,商家人心中總有著那份割舍不斷的親情。19年來,他們想盡了一切辦法,希望商岩林能重獲新生。

商家原來是姓梅的。在第一次商岩林突然瘋了以後,商慶仁覺得這可能是改了祖先的姓氏後的報應。為了去掉黴氣,趕緊給他恢複了“梅”姓,取名“梅偉”。但商岩林的病依然複發了。

在商岩林第二次犯病後,沉重的經濟負擔和精神壓力著實令商家人招架不住了。商慶仁到了縣裏,請求民政局收留自己的兒子,“可民政局的同誌告訴我,像我兒子這種有父母、兄弟姐妹的精神病患者是不符合被收留條件的,隻能自己想辦法解決。”

“後來,我又幾次找到民政局,希望政府能給予一些經濟方麵的救濟,因為家裏實在是債台高築。可得到的答複是政府沒有這方麵的規定。19年來,惟一得到的一次救助是,今年春節,鄉裏給我們送來了100元救濟款。”說到這兒,商慶仁忍不住潸然淚下。

好幾次,商家人都狠下心來,將商岩林送到無人居住的山林裏,讓他自生自滅。可事與願違,每次他都好好地活著回來了。

一次偶然的機會,職高畢業後,在溫州開了一家修理電器的小鋪子的商岩林的弟弟商衛富,聽到一個朋友說起安樂死或許能幫他家解決這個痛苦。商衛富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的稻草一樣到浙江的各大醫院打聽,哪兒能實施安樂死?但每家醫院都告訴商衛富實施安樂死是我國現行法律所不允許的。

能試的方法都試過了,無一見效,他們的希望被一點一點地泯滅了。

2002年5月,商岩林第六次住院的時候,金華精神病院的醫生告訴商家人商岩林已無藥可救了。7月20日,商岩林轉院到了溫州的精神病醫院,這裏的醫生也出具了同樣的診斷結果。

診斷結果猶如一紙死刑判決徹底澆滅了商家人心中的希望。但倔強的商慶仁不甘心,一向不信神拜佛的他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神靈身上。

2002年8月初的一天,商衛富接到父親的一個電話,讓他把二哥從醫院接回家,說家裏請了一個非常靈驗的法師,準備做法事給二哥驅鬼。

“按照父親的吩咐,我去精神病院給二哥辦理了出院手續。臨走的時候,醫生特別叮囑我,帶回去服用的藥不能過量,否則病人輕度會出現昏迷狀態,重則有生命危險。”商衛富娓娓地告訴我們。

8月10日一清早,商家門口早早擺好了香案。屋外一位身著八卦服的法師手中握著一把利劍,口中念念有詞。屋內商岩林舉著菜刀,大喊大叫,要燒毀4家房子,砍死爸媽、舅舅、鄰居等8人。

商衛富、商彭林兩兄弟沒能攔住商岩林。“我看到他衝出家門,直奔法師,趕緊上去推了法師一把,我的手上被劃了一道口子。”商慶仁卷起衣袖,左手臂上露出一條褐色的疤痕,“在醫院逢了六針。”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商家人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當晚,商家人召開了一個家庭會議,討論如何來處置商岩林,商慶仁的小舅子林水富也被邀請參加了會議。

“父親說,二哥待在家裏,整天惹事,實在是個禍害。於是,我就想到了曾經谘詢過的溫州醫院可以托管像二哥這樣的精神病人,可一聽到每月3000多元的昂貴費用,這個建議立刻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對。”商衛富說。

想到19年來,家裏因兒子的病所遭受的經濟和精神上的壓力,想到他的病已經威脅到家人的安全,在情感和理智的數番迂回之後,商慶仁拋卻了骨肉親情。他提出來,隻有讓商岩林死,才能徹底甩掉包袱。

於是,大家開始討論起如何弄死他的辦法。有提議趁商岩林晚上睡熟之機一刀把他砍死的,有提議用老鼠藥把他毒死的,有提議讓他服超量的抗精神病藥而死的……也許是大家心中仍割舍不掉那份親情的緣故,討論並沒有很快達成一致意見。

絕望中的殺戮

正當商家人的討論陷入僵局時,商岩林媳婦的房中傳出歇斯底裏的求救聲。原來,商岩林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潛入自己老婆的房中,強行要與之發生性關係,他的媳婦不從,他就把她從床上拖到地上拚命地往死裏打。這已經是商家人期望借助愛情的力量喚回商岩林而為他娶的第二個媳婦,前一個因為忍受不了他的毒打走了。

此時的商家人強烈地感覺到,喪失理智的商岩林不僅是個包袱,而且將對全家人的安全構成極大的威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商家人在絕望中動起了殺機。

在商慶仁的授意下,8月11日一天,商衛富、商彭林兩兄弟共給商岩林服用了30多顆抗精神病藥,這是商岩林平日服用最大量的兩倍多。

8月12日早晨,商岩林並沒有像大家預料的那樣,不知不覺地死去。

“我一看超量的藥物弄不死他,就想到用老鼠藥毒死他算了。我讓大女兒商衛紅去準備老鼠藥和2000元路費,並把這一想法和小兒子說了,讓他把商岩林帶出去弄死。”

“父親吩咐我帶出去把二哥殺了,我也知道這是要被判刑的,以前我在焦點訪談中看到過有人殺了精神病人被判刑的事例。”商衛富斷斷續續說道,“可我一想到父母這19年來所受的苦難,作為家裏惟一受過一點教育、在家人眼中比較有出息的兒子來說,我有責任分擔父母的困難,這是我對父母的報答。”

情感戰勝了理智。8月13日上午,商衛富、商彭林兄弟倆以及他們的舅舅林水富帶著商岩林一起到了景寧車站。早已在此等候的商衛紅以及她的丈夫梅加鬆把商衛富叫到一邊,把裝有已經溶解了毒鼠強的1瓶雪碧飲料和2000元現金的一個黑包給了他,並轉告了父親讓他這次一定要把二哥弄死的囑咐。

8月14日淩晨3時許,商衛富帶著商岩林在張家港市鹿苑鎮汽車站下了車。“我想先找家旅館住下來,因為一路過來我的心情都比較矛盾,可能是過量的藥物起了作用,二哥已經昏昏沉沉的走不動了。我好不容易拖著他沿著十字路口往西走了一段路,他就賴在那兒不走了,嘴裏不停地說口渴要喝水,我把包裏的那瓶雪碧給了他。他一股腦把飲料喝完了,就躺在草叢裏。”

“看著二哥不動了,我一下子覺得非常害怕,趕緊撒腿就跑,我從原路返回到了汽車站附近,上了一輛電瓶車,我也不知道要去向何方,開車的問我是不是要去西張,我就戰戰兢兢地說是。沒過多久,一輛警車就追了上來,把我帶到了派出所。”

原來,商衛富拖著一看就有點像精神病的商岩林下車就引起了載客駕駛員吳興祥、周立軍的的注意,隔了一段時間,看到隻有那個年輕人一人慌慌張張出來,他們覺得不對,就立刻報了警。

8月16、17日,商衛紅和商慶仁在老家相繼落網。

10月29日,張家港市人民法院在充分考慮本案實際情況的基礎上,一審判決三被告人故意殺人罪名成立,判處主犯商衛富、商慶仁父子有期徒刑五年,從犯商衛紅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

這個頗具人情味的判決,讓人感覺到了無情的法律對於罪犯的人性化的關愛。然而對於在19年中一直在等待社會關愛的被告人一家來說,一切來得太遲了,因為悲劇已經無法挽回的發生了。

作為本案的公訴人,張家港市人民檢察院公訴科科長錢雲華話語間流露出對被告人一家的同情:“按照我國法律的規定,任何人都無權剝奪他人的生命。但本案與一般的故意殺人案還是有很大區別的,這是一個走投無路的家庭在萬般無奈下的選擇。透過本案,我們更多的思考的是我們的社會對此應該承擔怎樣的責任?社會應該如何來管理、救助精神病人這一弱勢群體?畢竟這是一個關係到社會穩定的大事。”

本以為,包袱甩掉了,商家人能有解脫之後的輕鬆感。但商慶仁告訴記者,他並沒有因此而解脫,心情反而更沉重了。因為他觸犯了法律,所以學校終止了每月1100元退休工資的發放。這可是他們全家的一筆重大的經濟來源,真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裏,自己的老伴以及86歲的老父老母將以何為生?

本想給父母分憂解難的商衛富告訴記者:“我現在都不敢想這件事情,本來是為了幫父母減輕責任,現在反而連累父親也進來受苦,真是愧對家人!我更愧對的是我的老婆和即將出生的孩子。我接二哥回家時,我老婆懷孕兩個月了,妊娠反應很強烈,我不顧她的反對回了家。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我沒有盡到一個丈夫的責任……”

麵對商衛富一連串的自責,我隻能鼓勵他好好改造,爭取早日回到妻子和孩子的身邊,好好地盡自己的一份責任。

望著商衛富遠去的背影,我一直在想象五年以後,他與孩子見麵的場景,也許在頭腦中已經缺失了“爸爸”這一概念的孩子真會令人心痛地問他:“你是誰?”後記不經意間,《清風苑》已經走過十年。在無數聲音中,有了一點自己的聲響;在有限的空間中,有了一點生長;拋掉垃圾,擠去水分,有了一點留存。一些事件應當記錄、一些文章可以品味、一些思想具備價值、一些人生片斷值得永遠追憶。於是,了無痕跡的時間有了鑿鑿證據。

值此《清風苑》公開出版十周年之際,我們編輯出版這套《十年精華》,從比較成熟的五個欄目中,輯錄那些曆經歲月磨礪仍舊煥發光彩,擁有價值意義的選題和文章,一來展現《清風苑》十年編輯出版成就,紀念雜誌公開發行十周年,紀念那些埋頭辦刊中逝去的年華,二來答謝長期以來支持幫助《清風苑》的全省各級檢察院和檢察官,答謝關心關注《清風苑》的鐵杆作者、忠誠讀者,答謝始終與我們風雨同舟、攜手共進的親愛的“清友”們。

回望十年,《清風苑》能夠從一本名不見經傳的行業內刊,成長為一本特色鮮明、頗具影響的法治綜合期刊,躋身於江蘇名刊、中國檢察名刊的行列,得益於高歌猛進的江蘇檢察事業,得益於明確的辦刊宗旨和清醒的辦刊理念,得益於一大批聚集在雜誌周圍的作者讀者,當然也得益於一個優秀的辦刊團隊。

感謝江蘇省檢察院的領導。正是他們獨具眼光,創辦了這份檢察人自己的刊物,為江蘇檢察搭建了一個傳媒平台,架設了一座聯係社會的橋梁。幾任領導薪火傳承,悉心指導,把握方向,不斷調整辦刊思路,賦予《清風苑》持續發展的活力和能量。

感謝全省每一個檢察院每一位檢察官。正是興旺發達的江蘇檢察事業、生機勃勃的江蘇檢察實踐、精彩紛呈的檢察生活,為雜誌提供了取之不竭的素材寶藏,成為雜誌植根的土壤;正是你們十年如一日的鼎力支持,廣泛傳播,使得雜誌根深葉茂,天天向上。

感謝《清風苑》的新老作者讀者,感謝每一位清友。一路走來,我們相識相知、情深義長。你們的熱情鼓勵、真知灼見和深情厚誼,成為《清風苑》生長的雨露陽光。

感謝為《清風苑》奮鬥過和正在奮鬥著的雜誌社的每一位同仁。同心同德的價值追求、始終秉持的理念情懷,成為凝心聚力的團隊精神;勤勉敬業、踏實穩健、真誠謙和的作風,成為獨特的團隊氣質。這種精神和氣質,賦予《清風苑》以清新的麵貌和清醒的品格,也使得團隊和雜誌共同成長,終於初創品牌,獲得江蘇十佳期刊、江蘇新聞出版行業十大文明單位標兵等諸多榮譽。

十年辦刊路,得失寸心知。雖不能致,心向往之。《清風苑》還有許多問題需要麵對,新的路途上,請繼續與我們同行。

《清風苑》總編輯殷方

2010年9月

【附】

十年來,曾經在清風苑雜誌社工作過的同仁:

章琴、陳國海、蒯建欣、鄭文海、張開場、任家偉、曾亞波、朱鶯華、肖勁鬆、張晶、羅強、祝文劍、郭芳芳、孫強、蘇楓霞、管瑩、葛明亮、朱暉

始終在雜誌社工作和新近加盟的同仁:

任慶華、殷方、施康、李蘭豐、宋紅冰、顧景生、華東、方海波、易煒翰、呂榮、周建傑、梅暘、杜遊牧子、邊惠澱、孟思、樊旻、章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