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豐執政的第一年,曾國藩苦悶之極,在給他的家人信中,他不無抑鬱地說:“我現在在官場,已厭惡其繁俗而無補於國計民生。隻是勢之所處,求退不能。倘若家中有點閑錢,我就辭職回家,專心做學問。”
從曾國藩信中看,他滿腹經綸卻得不到施展,這是屈才;朝廷顢頇一片卻無人改革,這是不思進取。在這種情況下,他一個心存大誌的人,還怎麼待下去。縱然不能辭職回家,也可以離開京城到地方上去啊。
這似乎是曆史上偉大人物的通病,每當在政壇不得誌時,就想離開。劉伯溫這樣,王陽明這樣,張居正也這樣。而一旦曙光初現,他們又精神抖擻起來。
1850年夏,廣西人洪秀全在廣西桂平縣金田村發動暴亂,很快席卷南中國,是為太平天國革命。1851年年初,中央政府對太平天國猛地重視起來。
曾國藩在書房裏急得直轉圈,他既想給鹹豐出主意,又擔心自己和穆彰阿的關係而受到鹹豐的打擊。所以他愁眉不展,就在他意亂心煩時,同鄉兼好友羅澤南來了封信。
羅澤南指責他畏懼而不敢言,他分析原因說,你有貪位的私心,應該說的事你不說,簡直給湖南人丟臉。
羅澤南剛和曾國藩認識不久,和曾國藩有個相同點:總過不了鄉試,後來當地政府實在看不下去了,隻好給了他個名譽頭銜“孝廉方正”。據曾國藩說,羅澤南精通理學,思想沉厚,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羅澤南說的任何話,都讓曾國藩震動。
接到羅澤南的信後,他坐到書桌前,找資料寫筆記。十幾天後,他向鹹豐上了一道《議汰兵疏》。
奏疏說,他在兵部已有幾年,發現天下有兩大患,一是財政困難,二是軍隊無能。財政困難,內外大臣,人人憂慮,鴉片戰爭後,因賠款的關係更讓財政雪上加霜。至於軍隊問題,曾國藩把各地兵勇批了個狗血噴頭,尤其說了太平天國興起後,廣西軍隊一觸即潰的情況。他總結說,“兵不在多而在精,必須重新訓練一支驍勇部隊,才可將太平天國消滅。有了這支軍隊,不堪一擊的綠營、八旗就該裁撤。”
鹹豐對著曾國藩的奏疏搖頭,此時正是用兵之計,怎麼能裁軍,簡直荒唐!
這道奏疏泥牛入海,曾國藩正茫然時,羅澤南又來信了。羅澤南說:“你是說了,可說的全是假大空,和沒說有什麼區別,真是不堪,真是無恥。”
曾國藩被羅澤南批評得神魂顛倒,他又坐到辦公桌前,寫下了他人生中最淩厲的一封上疏《敬呈聖德三端預防流弊疏》。
他單刀直入地說:“如今百姓造反如火如荼,吏治腐敗依然如故,原因何在?原因就在你鹹豐身上!”
“你這人啊,總是在細枝末節上用功,對一些小事斤斤計較,比如你前段時間為了避諱名字中的‘奕’,竟將常用的‘儀注’兩個字改成了避諱字。你就注意這些瑣碎的事情,跟國家大事沒一毛錢關係,這純粹是吃飽了撐的。現在,太平軍正如日中天,你有計劃嗎,派誰去剿滅,中部和東南部該如何防守,地圖呢?我看咱們帝國的地圖全是康熙年間的,真要打起來,不是刻舟求劍嗎?”
批評完鹹豐的做事態度,曾國藩直指鹹豐本人:“你這皇帝喜歡文飾,崇尚虛文不務實際。你注重那些狗屁禮節,根本不注重禮節背後的實際功用。有人對你點頭哈腰,你就喜歡;有人對你不卑不亢,你就惱火,這是什麼事嘛。”
“第三點,皇上你太剛愎自用,自以為是,以為自己很聰明,什麼事都要親自去管,根本聽不進別人的意見。對那些提意見的人,總公報私仇。”
鹹豐皇帝看了曾國藩的奏疏,尤其是發現曾國藩說的都是事實後,大怒若狂,咆哮道:“給我把曾國藩從嚴治罪,不要讓他跑了。”
站在下麵的首席軍機大臣祁寯(jùn)藻不出聲,鹹豐皇帝怒氣升騰:“曾國藩這廝把我說成了桀、紂,我怎麼能是那種人,這畜牲胡說八道,祁寯藻,你怎麼不說話?”
祁寯藻和曾國藩的私交並不深,但對曾國藩的印象不錯。在這種時候,作為首席軍機,他應該盡保護直臣的責任。但他不能和正在氣頭上的鹹豐說:“曾國藩說得對。”
思來想去,他向鹹豐說了四個字:“主聖臣直”。意思是,皇帝聖明才有曾國藩這樣講直話的臣子。
這就是說話的藝術,避重就輕,馬屁拍得不露痕跡。正如曾國藩所說,鹹豐是個崇尚虛文的人,聽了祁寯藻的話,不禁轉怒為喜。一低頭又看到曾國藩的奏疏,不禁問道:“這廝就不怕丟烏紗帽嗎?”
祁寯藻知道這件事,急忙回答:“曾國藩寫這道上疏前,已給家人寫過信,這封信被他放進了《曾氏家訓》裏,京城都快傳遍了。信上說,我憑良知寫這封信給皇上,已將得失禍福置之度外。”
鹹豐“嘿”了一聲:“這廝大有前朝海瑞抬棺材諫朱厚熜(嘉靖)的風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