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海裏翻江倒海了一遍,曾國藩確定左宗棠的總結真是嚴絲合縫。他正要站起來感謝左宗棠,左宗棠卻先他而起說:“你呀,最好先給皇上寫封奏疏,讓皇上支持你的屠殺政策,不然……”
曾國藩急忙從枕頭底下抽出事先寫好的奏疏,遞給左宗棠要他指教。左宗棠也不客氣,展開大致一看,如同誇獎小學生答對了題一樣說:“不錯,可教也。”
左宗棠把信還給他,轉身就走,曾國藩愣了一下,突然叫住左宗棠:“您剛才說‘不然’,什麼意思?”
左宗棠壓低聲音:“你以為你隻得罪了百姓嗎?”
曾國藩迷惑地睜大眼睛,看著左宗棠,不發一言。
左宗棠以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吻問道:“你得罪了更危險的人難道不知道?”
曾國藩正要沉思,左宗棠急忙攔住他:“別想了,你一想起事情來太浪費時間,我還有事,等你想好了,再來找我。”轉身欲走,又停住回過頭來,“不過你想明白了,就不會找我了。”
曾國藩像個愣頭小子被人無緣故抽了個嘴巴,站在原地迷茫困惑,眼睛在左宗棠的背影上留了許久。
幾天後,曾國藩接到了鹹豐的回信:“匪徒繁雜,你要嚴肅認真、不計代價地消滅。你這種模式如果反響不錯,就要推廣南中國,好好幹!”
曾國藩萬分高興,隻是高興那麼一回,就又想起左宗棠的那些話。這個左宗棠,曾國藩想,實在讓人厭惡,有話不直接說,害我傷了很多腦筋。
其實左宗棠要說又沒說的正是曾國藩即將麵臨的重大難題,就在左宗棠和他談話的幾天前,郭嵩燾和他談起審案局時說,“善化縣的縣長對您奪了他的審訊權很不滿呢。”
曾國藩說:“非常時期就要有非常舉措,善化縣縣長不該有這樣的想法。”
“這是什麼話,你把人家權力奪了,還不讓人家有意見?”郭嵩燾見他沒明白其中的危險,又說,“整個湖南官場都對你有意見。”
曾國藩冷笑:“他們做事愚蠢,拖拖拉拉,對我有意見又如何。不怕,有張巡撫在。”
左宗棠和他談話的幾天後,郭嵩燾氣喘籲籲地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糟了。”
曾國藩平靜如水:“何事這樣驚慌?”
“張亮基要走!”
“去哪?”
“被調走當湖廣總督去了。”
“哇呀呀,”曾國藩臉色大變,但立刻就恢複平靜。他意誌堅定,一字一頓地說,“看來,隻能靠自己了。”
打脫牙和血吞
張亮基是曾國藩的貴人,沒有張亮基的大力支持,曾國藩的“大團”不可能順利建成。曾國藩是那種認準目標就不顧一切的人,本以為有張亮基這個湖南一把手當靠山,就萬事大吉。所以正如左宗棠所說,他得罪的不僅是湖南百姓和匪徒,還有湖南的官場。
設立審案局,處理殺人案件就地處決,是對湖南司法機關(提刑按察使司)的公然蔑視和侵越;讓“大團”和綠營軍一起操練,這是對提督權力的蔑視與侵越。他在官場多年,當然懂得權力界限和運作方式,為何還要這樣做,一是有張亮基的支持;二就是,認準目標不顧一切的性格。在他看來,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利國利民的,所以承受任何風險都無所謂。
張亮基走後,繼任巡撫的叫潘鐸,潘鐸和新任布政使(主管民政的副省長)徐有壬以及按察使(司法部長)陶恩培對曾國藩是一肚皮不忿。曾國藩心知肚明,但卻假裝不知,依舊我行我素。
四人的爭吵就成了家常便飯,但每次都是曾國藩勝出。因為每當三人輪番向他攻擊時,他用沉默應對,正襟危坐,閉目養神。三人喊得唇焦舌敝,四處找水喝時,他才慢悠悠地站起來說:“三位慢喝,我要去練兵了。”
就當三人對曾國藩時刻咬牙切齒時,領導班子又發生變化,張亮基之前的湖南巡撫駱秉章卷土重來,再成巡撫。駱秉章比潘鐸的度量大那麼一點,並不太為難曾國藩,但也不給曾國藩好臉。曾國藩也不攀附他,隻用一顆平常心對待。
曾國藩並不擔心三人彈劾他,因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經過鹹豐批準的,這就叫胸有成竹。但事故沒有發生在湖南三大員那裏,而發生在湖南軍界。
按常例,清帝國各省綠營兵受總督管理,巡撫以及其他文官,如果不掛提督銜,是無權幹預綠營軍務的。曾國藩是個四不像的團練大臣,更是沒有資格。可他非要有資格,初到長沙,順利把“大團”插進綠營軍中後,他就在綠營中聘請教頭操練“大團”。其中有位教頭是綠營中的低級軍官,滿人塔齊布,此人英勇果敢,沒有綠營軍官的腐敗習氣,所以很得曾國藩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