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沒有這陣大風,曾國藩完全可以把艦隊停留在太平軍炮火射程之外,而他的大炮比太平軍打得遠,所以摧毀靖港的防禦力量易如反掌。可這場大風讓他的計劃破產,戰艦一直被大風吹到靖港太平軍的大炮射程之內,太平軍見送上門來的肉,怎能不吃,於是毫不客氣地把所有大炮對準曾國藩的四十餘艘戰艦,一頓亂轟。
隻是刹那之間的事,曾國藩的艦隊檣櫓飛滅,血肉橫飛。曾國藩驚慌無助,魂不附體。幸好有人提醒他,掉頭跑啊。
曾國藩這才想到“三十六計走為上”的古訓,太平軍也想起了“擒賊擒王”的俗話,所以曾國藩在前麵跑,太平軍在後麵猛追。戰艦上的大炮小跑,對著曾國藩艦隊的屁股猛轟猛炸。
曾國藩先跑到靖港對岸的銅官渡,太平軍很快逼近。曾國藩穩定了殘餘艦隊後,下令還擊。但問題來了,他的戰艦高而大,太平軍的戰艦低而小,他的大炮不能俯射,但太平軍的大炮能仰轟。
太平軍不但抬高大炮轟他,而且還順風縱火,湘軍戰艦上的士兵眼見要葬身火海,鬼哭狼嚎地棄船逃上岸。隻有曾國藩,憑著一股頑強的意誌,把自己乘坐的戰艦撤到了白沙洲。白沙洲的湘軍陸軍正在等待勝利的好消息,想不到等來的卻是主帥狼狽不堪的模樣。
曾國藩雖然狼狽不堪,但鬥誌仍在。他拔出寶劍,指向天空,扯開嗓門吼道:“咱湘軍的名譽在此一舉,士兵們,給我衝!”
湘軍陸軍被他激起勇氣,張牙舞爪地向靖港衝去,口裏喊著:“水師兄弟們,別怕,我們來救你們啦。”
才衝出幾裏,迎麵而見太平軍的陸軍,個個如惡虎下山,比他們喊得聲音還大。湘軍陸軍一見,幾乎條件反射地掉頭就跑。曾國藩正在欣慰湘軍的勇敢,猛見他們撒丫子跑了回來,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這種“畏敵如虎”的作風絕不能出現在他訓練的軍隊中,他命人把令旗插在岸邊,發出命令:“過旗者殺無赦!”
亂哄哄的一片,有人聽到了,有人沒聽到。沒聽到的拚命向前跑,聽到的先是一愣,一見到所有人都在跑,也就跟著跑起來。於是,那麵令旗成了擺設。曾國藩揮舞著手中的寶劍,聲嘶力竭,捶足頓胸,眼睜睜看著那些人如長跑運動員一樣興奮地衝過那麵令旗。
曾國藩歎息流淚,看了一眼正在逼近的太平軍,鄭重其事地收了寶劍,掉頭和那些湘軍一起跑了起來。
終於跑到了戰艦上,又把戰艦開出遠離陸地的水麵,曾國藩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安危之心放了下來,羞恥之心卻一直在嗓子眼攪動著他,他終於憋不住,一張口,“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來。身邊的人慌忙圍上來,噓寒問暖。曾國藩臉色青灰,如死人一般。
他的心裏波濤洶湧:在衡陽出發前,他曾吹噓用三年時間平定太平軍,而現在親自指揮的靖港戰役,水陸慘敗到如此地步,前途何其渺茫?他無法麵對湖南父老,無法麵對皇上,無法麵對長沙城裏的官僚,更無法麵對的是他自己。
那天晚上,他在燈下枯坐,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一個問題:我曾國藩向來以理學“誠”字為人生信條,為何老天爺如此對待我?
這是個偽命題,“誠”隻是一種品格,不是智慧。所以他是在鑽牛角尖,越鑽越黑暗,鑽到後來,他猛地站起來,望向漆黑的夜。隨從看到他猛地站起,以為他有什麼事,過來問。他氣若遊絲地回答,我想出去走走。
隨從察言觀色,確定曾國藩有事,說:“我陪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