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曾絕望過兩次,自殺了兩次,活過來後,立即就精神百倍,這就是能屈能伸。我初辦團練,有人譏諷我,用各種方法對付我,我忍辱負重,終於辦成天下第一軍——湘軍,這也是能屈能伸。他又說,我先是攻克武昌,皇上沒有賞我,我也沒有抱怨(扯淡);我的軍隊後來收複武昌,皇上也沒有賞我,我更無抱怨(更扯);現在,我被皇上扔在家裏,我平靜如水(太扯了),這就是可行可藏。
可行可藏是儒家鼻祖“無可無不可”的延伸,孔子曾說過,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天下有道則現,無道則隱。孔子可真夠伶俐的,你用我我就出山,不用我我就藏起來。千萬豪傑拋頭顱灑熱血創造了太平盛世(有道)這個平台後,我出來推行我的主張,天下一亂,大事不妙,趕緊躲起來。
曾國藩恐怕不是這樣的人,他心懷天下,似乎還做不到“可行可藏”。但是,經過反思後,他意識到,人不可能永遠走上坡路,有上坡必有下坡,這是樸素辯證法。所以上坡時不可傲慢自大,下坡時也不能低迷消沉。歸根結底,人必須要有顆平常心,尤其是不能傲慢。曾國藩說,從今以後,我要大變身,常見得自己不是,常見得別人的優點。以責人之心責己,以恕己之心恕人!
第二條,必須要圓滑。曾國藩終於覺察到一點,自己所經之地的官員處處和他作對,是因為他不懂官場。他性子太直,又不肯和不喜歡的人應酬交際,不合群是官場大忌。中國官場是個奇特的所在,在這個場子裏,所有人都必須把真正的我隱藏,絕不可以致良知,誰致誰死。所有人必須知行不一,人格分裂,否則隻能是死無葬身之地。
北宋末期,有人找宰相蔡京要個好官職。蔡京知道這人人品不錯,就沒有給他。有人問蔡京,為何不給他官。蔡京說了令人咂舌的官場名言:既要做好人,又要做高官,世上沒有這回事!
曾國藩始終在官場保持剛方之氣,以為天地正氣能勝萬邪,最終,他失敗了。無論是湖南的芝麻小官,還是湖南大佬駱秉章、江西巡撫陳啟邁或是文俊,對他曾國藩都是有冷沒熱。原因就在於,曾國藩不能融入他們的官場圈子,不能融入的原因就是,他還有良知,依然傻乎乎地知行合一。所謂知行合一,非是單純的知與行的統一。它對人最大的要求是人格不應該分裂,當麵一套背後一套,人前一套人後一套。而中國官場恰恰要的就是這種人格的分裂。
曾國藩重出江湖的不多幾年後,對人無限感慨地說:“我往年在外,與官場落落不合,幾至到處荊棘。後來改弦易轍,稍覺相安。”也就是說,曾國藩比從前更會做官了。隻要會做官,官官相護之下,仕途就不言而喻地一馬平川,想要做的事就順當多了。
當人們讚歎蝴蝶破繭而出、鳳凰涅槃、雄鷹砸啄時,有誰能真正理解蝴蝶、鳳凰和雄鷹的苦楚?
重生之後是光輝,但重生的過程卻痛不欲生。
曾國藩的重生過程也是如此,當人們真正要脫胎換骨時,會對自己從前的愚蠢極度愧悔,這愧悔的心理過程就是折磨人的利器。
每當曾國藩要從往事的愧悔中拔身而出時又產生了新的煩惱,這煩惱如邪惡之火,的確燃燒了從前,但也點燃了現在。
這種自我反省的過程雖然痛苦,但卻寧靜,不受外界的幹擾。我想如何反省就如何反省,不必看別人的臉色。但有件事就不這樣容易了,這就是當時輿論對曾國藩的嚴厲苛責!
大眾輿論一致認為,曾國藩常誇口自己深諳傳統道德三昧,忠君言辭如長江之水滔滔不絕,可為什麼在奔喪之後卻向皇帝伸手要權,權未到手就在家哭得死去活來?這是典型的偽道學!
曾國藩的敵人不必說,當然要抓住這個機會攻擊他,縱然是他的朋友也來信語言婉轉,認為他這次很失態,沒了儀態。敵人、朋友的責難,曾國藩能承受,讓他如剜心之痛的是左宗棠對他毫無保留的攻擊。
左宗棠在當時南方名動天下。他要推舉誰,誰馬上就飛黃騰達;他若貶損誰,誰立即就一落千丈。左宗棠的嘴不是嘴,而是道德審判機。現在,他把這台機器對準了曾國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