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咱們理虧了?”崇厚問。
曾國藩點頭。
崇厚來了聰明勁:“不對,是豐大業先開的槍,打傷了縣令劉傑的家人,群眾才一怒之下動手的。”
“人家死了人啊。”曾國藩語氣加重,“洋人啊,這種人死不得的。”
洋人的命超級值錢,幾乎是當時的硬通貨。
法國公使施施然地來了,笑顏如花。
從曾國藩僅有的一隻眼看這位法國公使,他是位彬彬有禮的君子。這位君子向曾國藩提出四點要求。第一,賠修教堂。
“可以。”曾國藩略歡喜地回答。
第二,厚葬豐大業。
“好!”
第三,查辦凶手。
“當然,”曾國藩說,“我們正在全力緝拿凶手,一個不會放過。”
法國公使很滿意,覺得曾國藩是個最佳談判對象。
第四,嚴懲地方官。
“這個嘛,”曾國藩思索了一下,“怎麼個嚴懲法呢?”
法國公使微笑:“以命抵命,應將天津知縣劉傑和知府張光藻處決。”
曾國藩渾身一顫。還未等他開口,法國公使已收起君子之態,換上了強盜做派:“如若不然,我們就將天津化為焦土。”
“無理!”曾國藩氣得渾身發抖,法國公使離開,崇厚來安慰他時,他仍抖個不停。
“太無理,”曾國藩中氣雖已不足,但發起怒來,仍讓人驚悚,“地方官即使同情騷亂的民眾,但並未直接參與。說他們鎮壓不力,無非是撤職,竟然要他們的命,於理於法都說不通。這群該死的洋人!”
崇厚此時倒冷靜下來:“如果不這樣做,洋人真的會開戰。”
曾國藩瞪圓了那隻眼,熱血上湧,但猛地就血液回流,他又恢複到萎靡狀態。
這種狀態下,曾國藩說出的話就像是撒嬌:“劉傑和張光藻都是好官,尤其是張光藻,不說一心為民,卻也是用良知在做官,他們的頭顱如果不保,豈不是冷了天下士人的心?”
崇厚不開口,曾國藩歎氣,崇厚也跟著歎。
兩人就這樣唉聲歎氣直到掌燈時分,也毫無可行性意見,崇厚離開時,要關門。
曾國藩向他擺了擺手:“開著吧,大清江山都沒了門,我還要個門幹甚!”
崇厚才走,曾國藩就發現門外有幾人探頭探腦。他叫了聲,你們都進來吧。
幾個幕僚毫無精氣神地走了進來。
“諸位怎麼看?”
鴉雀無聲。
“談談吧。”曾國藩仰麵朝天,半死不活。
仍是雅雀無聲。
房間裏靜得竟能聽到曾國藩粗重的呼吸。
“我說說吧。”他把臉擺正了,一隻眼裏散發出綠色的光,“順從洋人的要求,我就會被吐沫星子淹死,而且我也認為劉傑和張光藻罪不應死。但若不同意洋人的要求,必會開戰,我們根本就不是洋人的對手。你們忘了當年英法鬼子攻占北京、火燒圓明園、把先皇趕跑到避暑山莊去的事了嗎?”
有位幕僚終於鼓起勇氣,先咳嗽一下,“大人的意思是……”
“我保持英名不難,隻要跟洋人說,要開戰就來吧。我死也不難,第一個衝進戰場就是。但如果我保持了英名,丟了性命,能保住國家,為何不做?問題是,這不可能啊。所以……”
幕僚們明白了。
曾國藩是想把劉傑和張光藻的命送出去。
說送就送,曾國藩絕對知行合一。第二天,他就上奏朝廷,將劉傑和張光藻交刑部治罪。
這招很巧妙。他可以對洋人說,我無權將二人處死,處死二人的隻能是我們帝國的刑部。當然,這不是曾國藩的念頭。他的心思仍然用在“拖”字訣上。
大事拖小,小事拖了。
這招在中國,對付中國人其效如神。但洋人,不吃這一套。
法國公使又施施然來了,催促曾國藩,必須立刻把劉、張二人正法,他們還要檢查砍下來的腦袋。
曾國藩正欲發揮拖字訣,法國公使變本加厲又提出個要求:陳國瑞的命,我們也要。
陳國瑞當時是直隸提督,中國民眾圍毆豐大業時,他站在橋頭為自己的百姓助威。法國公使認為,拉拉隊也要承擔責任。
曾國藩大吃一驚,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陳國瑞當時在為百姓助威,所以他絕不會把陳國瑞送交刑部。
法國公使氣呼呼地走了,走時的架勢很像回去駕駛軍艦,來撞曾國藩。
曾國藩正愁苦不堪時,幕僚們跑進來說:“大事不好。北京已有輿論,說您懦弱無能,丟盡了大清朝的臉。”
曾國藩神色平靜,似乎早已料到會有這種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