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廢話!我要你去幹什麼的?”
“撲通”,是鄭尚書跪到地上的聲音。
“我們吃了個啞巴虧。”慈禧說,“今後啊,這兩江總督的椅子就隻能讓他們湘係的人坐了。否則,坐一個死一個。”
慈禧有未卜先知之能,自他之後,無論是左宗棠還是彭玉麟,包括後來的曾國荃都擔任過總督,無一例外,他們都是湘係成員。直到湘軍逐漸沒落,重量級人物先後死去,大清中央政府才把兩江總督這個椅子收歸己有。
有人曾通過各種蛛絲馬跡研究過,刺馬案的幕後主使就是湘軍集團。但絕對不是曾國藩本人的主使,可既然已經發生,作為湘軍的開山鼻祖,曾國藩必須對整個集團的利益負責,於是,不可能查出真正的凶手。
天下人知道,慈禧更知道,所以隻能同意曾國藩的奏折意見。
一個月後,張文祥在金陵被淩遲,刺馬案結束。
曾國藩的人生也隨著張文祥的聲聲慘呼,漸漸走向結束。
去世
有天早晨,曾國藩從一場輕鬆的夢中醒來,躺著回味了片刻,要坐起來,竟然沒有成功。他用力坐起,一個跟頭就翻下了床。
仆人們聽到響動,慌忙闖進屋,發現曾國藩雙手發顫,嘴角抽動,已不能說話。醫生過來,折騰了半天,曾國藩才算恢複意識。
他看著圍攏在身邊的人,非常陌生。
他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孤獨之中,思念起了老戰友。
已再無老戰友,一個人如果心已死,心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回到金陵後,曾國藩的心情已經差到極點。一年來,他處理起公事來力不從心,神魂不安。他常常一個人自言自語,說是聖恩已淺,特別擔心無法善終。他還看著悲涼的月光說,京城那些王八蛋官員就從來沒對他好過,總是找他的麻煩。尤其是天津教案後,京城上下都把他當成世界上最厭惡的人看待。
他四顧茫茫,日子越來越不好過。活下去的勇氣漸漸消失,所剩下的隻求快些死去。
其實,人無不以生為樂事,死為哀事、為懼事。但當百感交集,憂愁無法祛除時,就會感到憂生為苦、速死為樂。
1872年初,曾國藩就是這種心境。
乍暖還寒的一天,曾國藩單目無神地望著眼前一群陌生人,淡淡地說道:“把李鴻章叫來。”
眾人麵麵相覷,從保定到金陵,山遙水遠,李鴻章能來,可曾國藩能等嗎?
“告訴他,我等他。”他語氣堅定地說。
在等待李鴻章的漫長光陰中,曾國藩把僅有的那隻眼閉緊了,養精蓄銳。
他想了很多,首先想到的是三不朽,他能成為三不朽人物嗎?
立言,他寫了無數家書、無數日記、無數文章,但毫無創造性見解,立言恐怕談不上。
立德,他很滿意都點了點頭,中華傳統道德,他的確按部就班地奉行著。
立功,他興奮起來,睜開那隻眼,平定太平天國,前無古人。
他又想到政局。他最喜歡的皇帝就是道光,道光對他也不錯。可惜道光一朝,他無所建樹。鹹豐隻是拿他當槍使,兩人沒有情感。至於慈禧,曾國藩笑了,又要用他,又要防備他,真是個辛苦的女人啊!
洋人在外虎視眈眈,百姓在內心懷不軌,這個帝國……
想到這裏時,天空飄起了雨絲。曾國藩更衰弱了,幾乎奄奄一息。不過他堅信,他肯定能等來李鴻章。因為他有毅力,而且正是靠著這人所共知,卻很少有人做到的毅力,他走到了今天。
李鴻章果然來了,滿頭大汗。見到活著的曾國藩時,他淚流滿麵。
曾國藩說,我不是要你來哭喪的,我有事要交待。
“我有一大懊悔。”他格外嚴肅地說。
李鴻章正襟危坐地聽著。
“我這個人顧慮太多,湘軍浴血奮戰十幾年,收複金陵後,因為各種壓力,竟然將其解散,自毀長城,寒了將帥的心,等於是自廢武功。湘軍眾將飄如秋葉,我自己也成了剪翼之鳥,以至‘剿撚’無功,備受挫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