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對了,你說的‘不辭險阻,決意向前’隻是‘意’,是念頭。但前麵還有個‘誠’字,我理解的‘誠’就是正。所謂‘正’就是為這件事做好充足的準備。這裏有‘智’的層麵。比如你要去西天,首先該知道西天在哪裏,你要準備饅頭和盤纏,還要準備交通工具,然後再‘不辭險阻,決意向前’,這才是真的誠意。”
我們由此可知,“誠意”的內涵竟然如此曲折,但明白後,卻又如此簡易明快。
由此邏輯轉進“說謊”來,就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我們屢屢告誡自己,不要說謊,要對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勇敢說“不”,卻在平時沒有準備,一遇事時重蹈覆轍,仍然說謊,仍然無法拒絕別人,違心地說著謊言。
缺少了“誠”這一環節,縱然意(念頭)無比正確,又有何用?
王陽明主張知行合一,必有事焉(心上無時無刻不存天理、去人欲),正是因為很多人缺少“誠”這一環節。倘若缺少了“誠”,“誠意”這一重大的心學概念也就無存在的必要。
所以“毋說謊”,隻是個具體要求,王陽明希望家人真正做到的是“誠意”!
家訓七:毋貪利
人人必須要有“利”才可生存,但須有個正確的態度。在心安之下所獲取的利才是正確的利;心不安所獲取的利,就是貪利。
王陽明的一生,就是不貪利的典範。
1517年正月,王陽明到江西剿匪。1518年陰曆三月,王陽明徹底剿平了江西、福建、廣西等幾十處土匪。這一地區的匪患曾讓中央政府浪費錢糧無數卻總是無寸尺之功,而王陽明隻用了一年零三個月時間就大功告成。這種成績可謂光耀千古,但王陽明在平定匪患之後,非但沒有邀功請賞,反而要辭職回家。
跟隨他的弟子們大惑不解。王陽明說:“我已把報捷書送上去三個月,朝廷始終沒有獎賞的文件下來,這就說明他們沒有獎賞的心,我又何必貪戀這功名呢?”
弟子們哄堂大叫:“王老師您立下如此大功,朝廷不獎賞是不對的。我們應繼續上疏,請朝廷封賞。”
王陽明擺手道:“這不可。”
“有何不可?王老師是怕別人非議您貪功貪利嗎?”
王陽明無可奈何地笑道:“我什麼時候在乎過別人的非議?我來江西的念頭是剿匪,非是貪功貪利。如果我的念頭是功利,那就是真的貪了。一門心思在功利上,心浮氣躁,恐怕也無法在這麼短時間裏平定匪患。所以我要感謝沒有‘貪利’的念頭,朝廷不獎賞我,我也不會動心,因為我的心根本就不在這上麵。你等也須記住這些!”
1519年陰曆七月,王陽明用四十餘天擊敗了造反的朱宸濠,並將其活捉。朱宸濠在南昌運籌帷幄十餘年,精兵強將二十萬,倘若沒有王陽明,他非把長江兩岸變成地獄不可。
這可是能與天地同壽的巨功,但王陽明接下來做的事卻讓人目瞪口呆,他把朱宸濠這塊能帶來無限利益的寶貝拱手讓人。
為什麼會有如此狗血的劇情?
真相如下。皇帝朱厚照聽說朱宸濠造反後,永不安分的心立即大動,他帶領人馬南下,想和朱宸濠較量一番,這叫禦駕親征。想不到他才走到河北,王陽明的捷報已到。朱厚照大為惱火王陽明搶了他的功,於是三番五次派人去見王陽明,命令王陽明交出朱宸濠。
皇帝要大臣交出逆賊,情理之中。但朱厚照的念頭卻是破天荒的,他想把朱宸濠釋放到鄱陽湖上,由他自己親自捉拿一回。
這種情況下,王陽明身為臣子,必須要交出朱宸濠。但他不交,而是把朱宸濠交給了朱厚照最信任的太監——良知較為光明的張永。
張永問王陽明:“你這是扔了燙手的山芋?”
王陽明正色道:“我非是為自己考慮,而是為了南方的百姓。一旦把朱宸濠釋放,戰爭必起,縱然皇上把朱宸濠活捉,百姓總會受到一點戰爭的傷害。”
張永沉思,不相信王陽明的誠實:“擒拿朱宸濠可是大功一件,你把他交給我,功勞全無,你不可惜?”
王陽明鄭重其事地重複了自己的良知:“我非是為自己考慮,而是為了南方的百姓!”
張永被感動,接收了朱宸濠。王陽明輕鬆地置身事外,而他能置身事外,就是他秉承了在家訓中說的那三個字:毋貪利。
1529年,王陽明人生的最後一年,他奉命到廣西剿匪,大獲成功。中央政府非但不賞,而且還要罰他,王陽明聽到種種消息時心如止水,不露聲色。
有太多的人為他打抱不平。他問這些人:“你們為何覺得我冤?”
這些人說:“您建立了如此大功,功名利祿本該滾滾而來,如今這些非但不來,還引來了雷霆之怒,這豈不是天下大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