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笑道:“你們忘了我來廣西的目的。我來廣西是剿匪,非是貪功戀利。剿匪已成,此行就無憾,有何大冤?”
這就是王陽明,一生都在秉承毋貪利的人生信條。這種信條曾讓他的心獲得泰山般的安寧,也曾救過他的命。
不過,他也有例外的時候。
有一次,一老農來見他。老農說,最近家裏財政狀況堪憂,很多地方需要現金。可悲的是,他沒有現金,所以決定將自己的一塊田地賣給王陽明。王陽明當即拒絕,他說:“君子應成人之美,不可趁火打劫。你是農夫,田地是你的生存源泉,我若買了你的地,你是能解了近憂,可將來怎麼辦?”
王陽明決定,借給老農所需要的現金,還款日期不限。老農感激涕零,拿著錢千恩萬謝地走了。
故事倘若到此為止,那就成了道德版的小故事大道理,這不是陽明心學的風範,所以必有下文。幾日後,王陽明和弟子們到山水間遊玩。在一處風景如畫之地,王陽明看向山凹處一塊田地,不禁讚歎道:“你們看,那裏麵山背水,遠看如菩薩蓮花寶座,實在是風水寶地啊。”
有弟子試探性地問道:“老師喜歡這塊田地?”
王陽明眉飛色舞:“怎能不喜歡?良知能知善惡,它告訴我這就是‘善’的,我真是如喜歡美色(如好好色)一樣喜歡這塊田地。”隨即,王陽明臉色呈現遺憾的神情,“可惜它不是我的。”
該弟子笑道:“它理應是您的,隻是您舍了。”
王陽明迷惑地看著該弟子。
該弟子解釋道:“這塊田地就是幾日前那個來和您做買賣的老農的。他當初要賣給您的地就是這塊地。”
王陽明“哎喲”了一聲。人人都能聽出他語氣裏的懊悔。
可語音未落,王陽明馬上頓足扼腕,說道:“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眾弟子茫然。
王陽明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緊閉雙眼,靜如枯木,許久才睜開眼,看到弟子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神態,緩緩說道:“我剛才的那想法就是私欲,歸根結底是貪利。欣喜的是,總算被我克掉了。”
眾弟子這才恍然大悟。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人突生貪利之心不可怕,隻要能及時改正。
我們如何改正呢?自然是省察克治,發現貪利這種私欲,然後克掉它。
如去盜賊,須有個掃除廓清之意。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複起,方始為快。常如貓之捕鼠,一眼看著,一耳聽著,才有一念萌動,即與克去,斬釘截鐵,不可姑容與他方便,不可窩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實用功,方能掃除廊清。
是不是沒有了特定的貪利之心,就是全無私欲都是天理了呢?
未必,縱然沒有貪利之心,閑思雜慮也是私欲。
王陽明說:“閑思雜念,到底是從好色、貪財、慕名這些病根上滋生的,自己尋求本源定會發現。例如,你自信絕對沒有做賊之想,什麼原因?因為你根本就沒有這分心思。你如果對色、財、名、利等想法,似不做賊的心一樣都鏟除了,完完全全隻是心之本體,還哪裏有閑思雜念?這便是‘寂然不動’,便是‘未發之中’,自然可以‘發而中節’,自然可以‘物來順應’。”
也就是說,我們平時的“閑思雜慮”並非是閑的、雜的,而是有所指。人人都會尋思自己怎麼發財,人人也會擔心自己碰上倒黴事。這些胡思亂想的背後,其實都是我們對名利的渴望和對我們害怕失去某些東西的擔憂,它們都屬於非分之想。如果你看淡名利,如果你真看透生死,你就不可能在平時胡思亂想。
當然,王陽明之所以說閑思雜念也屬於私欲,還因為閑思雜慮隻存在於我們腦海中,還沒有被實現。所以我們思慮的善惡、是非,並非如白晝和黑夜那樣容易分辨。我們以為正在對未來憧憬,實際上卻是貪欲;我們以為正把自己勾勒成一個偉大的人物,實際上卻是好名的私欲。在這些真假難辨的閑思雜慮中,很容易會讓良知無法判斷,最終會遮蔽良知。
所以,王陽明讓家人毋貪利,其實是讓人省察克治,最終把貪利的念頭清除出心。
有人問:“是不是任何追求利的行為都是錯誤的呢?”
王陽明搖頭道:“當然不是,隻要你在追求利的過程中,讓良知流行其中,盡管去追求!”
家訓八:毋任情
西晉名士王戎的幼兒夭折,王名士整日哀痛欲絕。他朋友山簡來探望,王戎仍是悲傷不已。
山簡就安慰他:“您失去的不過是一個還不懂事、還沒有感情的小東西,何必悲傷到這種程度呢?”
王戎抽泣著講道:“聖人寄心大道,沒有感情的困擾;最駑下的人渾渾噩噩過日子,根本想不到人間還有感情這回事;隻有你我這樣的中庸之輩,才是情之所聚、情感豐富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