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二次車禍(2 / 3)

“怎麼辦,拿不掉啊,這個座椅也變形了,跟他的腿和車廂底部全擠在一塊兒了。”我聽見那個警察說的話了,我心裏發毛了,我不要被夾在這裏,“不!求求你們,把我弄出來,把我弄出來,我不要夾在這裏。”我哭喊著。“我們正在想辦法呢,您別著急。”那個好心的警察安慰著我。“實在不行,法醫快到了吧?讓法醫幫咱們想想辦法吧。”我絕望地看著他們,雙手抓著車身,痛苦地哀嚎著,“別著急,我們會盡量讓你舒服一點。”那個拿著步話機的警察無奈地安慰著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法醫終於到了,他皺著眉頭仔細看了看我的雙腿,“打麻藥!”他果斷地做了決定,然後轉身去車上拿了什麼東西,我沒看清,等他回來的時候,我看清楚了,他手裏拿著注射針管,皺著眉頭站在我麵前,“不疼的,一下就好了,等你醒來就在醫院了。”他的聲音甚至聽上去有點親切,我艱難地點點頭,他抓住我的手臂,找準了位置,一針紮了下去,我漸漸覺得眼皮粗重,逐漸失去了知覺。

果然,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在醫院裏,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白菊!小菊!”我一醒過來就大喊著,可是空蕩蕩的病房裏就剩下我自己了,我手抓床沿試圖坐起來,忽然覺得雙腿根本使不上勁,膝蓋處劇痛難忍,我猛地掀開被窩,才發現我的雙腿從膝蓋以下都沒了!都沒了!我的小腿和腳都不見了!我的雙腿膝蓋處被纏上了厚厚的紗布,我稍一挪動就疼得鑽心,“不!不!天哪!我的腿呢!我的腿呢!”我像是被利劍刺中般地嚎叫起來,我拔掉手臂上的輸液管,扔掉吊在我床頭的輸液瓶,“嘭”的一下,輸液瓶飛到醫院雪白的牆壁上撞了粉碎,裏麵透明的液體濺得到處都是,玻璃碴子紛紛落在地上。我還不解氣,又抓起被子枕頭扔地滿地都是,推翻了床頭櫃,最後,實在沒有東西可再扔的我坐在床上號啕大哭起來。我是個沒有腿的人了,一個廢人!我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我抱著自己的雙腿痛不欲生,我當時就是想毀了一切,反正我已經殘廢了,我自暴自棄,我開始瘋狂地撕扯包紮在膝蓋上的紗布,可是疼痛使得我不得不停了下來,那是種鑽心的疼,那疼提醒著我——我已經被截肢了,是被截肢!

很快,病房的門就開了,幾個機靈的小護士先看看我,再看看滿屋子的狼藉,其中一個調頭就出去了,估計是喊人去了,其餘的兩個一上來先按住了我撕扯紗布的手,另外兩個清理著房間,她們倒是分工有序。我痛苦地掙紮著,號叫著,可是我的手根本使不上勁,那兩個護士一個人按住我一條胳膊,原本就極度虛弱的我隻好任由她們重新按在病床上。

不一會兒,一個年長的醫生快步走了進來,他那雙睿智的眼睛隔著厚厚的眼鏡片注視著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因為他戴著口罩,“我希望你能夠冷靜下,你現在身體十分虛弱。”他的聲音不大,可是每一個字都像是直接敲在我的鼓膜上。

“冷靜?你說他媽的什麼冷靜?我的腿呢?你們把我的腿搞到哪裏去了?要是你像我一樣沒有了雙腿,我看你會不會冷靜!你們有沒有醫德?到底有沒有道德?你們可以不跟患者商量就直接把腿給鋸掉嗎?”雖然他很冷靜,可是我的憤怒簡直到了極點,我憤恨地叫罵著,唾沫甚至噴到了他的白大褂上。

“是這樣的,這個我需要解釋下,您出了車禍。”

車禍?對!我想起來了,我眼前晃動著死去的白菊和小菊的樣子,一個被撞碎了腦袋,一個被撞斷了脖子,而我的雙腿被擠在車廂底部和海綿座椅之間,我全都想起來了,他們為了救我出來,鋸掉了車門,鋸開了座椅,我仿佛還聽得見電鋸“吱吱啦啦”的噪音,聞得見電鋸發出的焦臭味以及看得見電鋸發出的電火花,這一切是那麼真實地發生過,而且就在我的鼻子底下,真實地發生過。“不!不!”我痛苦地扭動著身體,試圖擺脫我腦海中那嘈雜的電鋸聲以及圍觀群眾的議論聲,可是,我根本擺脫不了,我親眼看見我的妻子被撞碎了腦袋就趴在駕駛座上,而我的女兒,我心愛的小寶貝,我的心頭肉被撞斷了脖子,她身上的白裙子被血染成了紅色。“不!不!”我痛苦地號叫著,眼淚像決了堤的河水般地噴湧而出。

“出事那天,現場法醫果斷地給你注射了麻醉劑,現場的特警當時是把車廂底部鋸下來了,當你被送到醫院的時候,腿部還夾在一小片車廂底部的鐵板和座椅之間,特警沒辦法就隻好把你整個連著鐵板和座椅一起送過來了,我們發現你雙腿自膝蓋以下的腿骨已經完全撞碎了,還有你雙腳的骨頭都擠碎了,如果不鋸掉的話,會嚴重感染,並且當時你已經嚴重失血,一直處於休克狀態,我們還發現你的家人都不在人世了,所以我們擅自決定截去你的雙腿,其實,你也是撿了一條命,這次手術我們都擔心你下不了手術台了,你當時太虛弱了。本來這些話我不該在這個時候說,可是看你那麼激動,還是告訴你吧。”

聽完醫生的解釋,我完全癱軟下來,我現在明白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可以那麼責怪他,“我的妻子和孩子,她們在哪裏?”

“她們現在在太平間,過幾天要火化了。”

“我想去看看她們。”

“你先休息兩天再去吧,目前還是靜養為好。”

“不!求求您了,醫生,讓我去看看她們,看看她們,她們是我唯一的親人,除了她們,我什麼都沒有了。”我抓住醫生的白大褂哀求著。

“您也是有家有孩子的人,我希望您能理解我的心情。”我掙紮著想要給他跪下,可是我不能,我那該死的腿,我趴在床上給他作揖,像條狗一樣地哀求他,“我就看她們一眼,一眼!我就想看一眼!求求您了!”不爭氣的眼淚流得更凶了。

最後,醫生還是答應了我的請求,他推著我來到了太平間,我看見我可愛的女兒小菊安安靜靜地躺在冷藏箱裏,她被撞斷的脖子已經被縫上了,我撫摸著她冰涼僵硬的小手,欲哭無淚,我知道她再也不會起身喊我一聲“爸爸”了,她也不會蹦蹦跳跳地跟媽媽一起逛街了。我顫抖著撫摸著她清秀的小臉蛋,伏在冷藏箱上放聲大哭起來。在另一個冷藏箱裏,我看見了我摯愛的妻子白菊,由於她的頭部已經被撞碎了,醫生堅持不讓我拿掉蓋在她臉上的那塊白布,他說真的很恐怖,雖然他們已經盡力地去修補她頭部的傷口了,可還是很恐怖,因為她的半邊臉已經被撞碎了,麵目全非,無法複原了,我最終接受了他的建議,我沒有揭開那塊白布,其實是因為我希望留在我心目中的永遠是白菊那溫柔善良的樣子,而不是她殘缺不全的遺容。

那天,看完妻子和女兒,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病房的。我躺在病床上,想了很多很多,我已經是個四十歲的人了,曾經有過那麼幸福的家庭,不論是我父母家,還是我自己的小家,我自認為都是很幸福的,可是這幸福來得太過於短暫了,如同曇花一現,留給我的卻是無窮無盡的痛苦,我開始懷疑人這輩子來到世上是不是就是來受苦的,我也見過別人幸福的家庭,可是我怎麼就偏偏沒份兒呢?或者說我怎麼就抓不住幸福呢?似乎人世間所有的痛苦我都嚐遍了,失去父母,失去朋友,失去妻子和女兒,我躺在病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我實在想不通老天爺為什麼讓我如此不幸。那天,醫生還告訴我,其實車禍當中還有一名死者,是個開著卡車的男子,就是因為他酒後駕車才導致了那天的慘劇,他是胸骨撞碎,當場死亡了,由於他是個外地跑長途的司機,他的家人到現在還沒找到,這對我已經不重要了,找到他家人能怎麼樣呢?能還我兩條腿嗎?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要,隻想要回自己的兩條腿,隻想要回我溫柔的妻子和可愛的孩子,他能還給我嗎?我撫摸包裹著膝頭的紗布,欲哭無淚。回想這四十年來,我也曾經青春年少,也曾經英俊帥氣,可是現在我隻是個殘廢!一個有視覺障礙的、沒有雙腿的重度殘疾人!我不知道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以前我純粹為了妻子和女兒而活,可是現在,現在她們都沒了,她們現在正躺在太平間冰冷的冷藏箱裏,是兩具再也不具有生命力的軀體,我感到萬念俱灰,開始咒罵那該死的命運,為什麼不帶走我這個廢人!為什麼不帶走我這個毫無用處的人!為什麼要帶走兩個鮮活健全的人!為什麼?我心裏更寧願被帶走的人是我!我可愛的小菊才剛剛五歲,她的人生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其實她還不到五歲,再過兩個月就是她五歲的生日了,我答應在她過生日那天買個布娃娃送給她,我和妻子帶著她去王府井百貨看過好幾次了,布娃娃的樣子都選好了,就是她特喜歡的那種穿著粉色小格子裙的金發小姑娘,小菊到了玩偶櫃台就抱著那個娃娃不撒手,我知道她特喜歡那個娃娃,不過我還是告訴她在她生日的那天,我一定買給她,早知道會有這場意外,我應該早點買給小菊的,我回想起小菊在商場的玩偶櫃台前抱著那個布娃娃愛不釋手的樣子,我的眼淚一下子決了堤,小菊在臨死前就這麼個小小的願望,我這個沒用的爸爸也沒能滿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