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花與蛇7(3 / 3)

但中年人的生命已經到了盡頭,這些日子沒日沒夜的亡命奔逃讓他完全透支了所有的精力,他從嘴裏吐出一口血沫,最後一次對著我父親微笑了一下,然後對穀主說:“麻煩你。我不想讓我兒子看到。”

穀主點點頭,伸出寬大的手掌,捂住了父親的雙眼。父親徒勞地想要把他的手推開,然後耳朵裏聽到砰地一聲,那是中年人用最後的力氣一頭撞在蛇穀城的城牆上,為他的兒子完成了投名狀。

“所以那天,在那個人類的客棧外麵,你見到那個被砸破腦袋的羽人才會昏過去,因為你想起了你爹,也就是你的人類養父,對嗎?”狄弦問。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所以我父親並沒有回答,隻是怔怔地看著他爹破裂的腦袋出神。狄弦晃晃腦袋,接著問:“你們為什麼被追趕?因為你父親收養了一個魅?”他剛說完這句話,馬上推翻了自己:“沒道理。收養一個魅並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充其量也就是驅逐,沒有千裏追殺的道理。”

“但如果那個人一心在培育邪獸,而那個魅被當成邪獸的化身,那就有可能了。”我父親輕輕說。

狄弦愣住了。他細細打量著我父親,把手放在父親的頭頂。我父親感到一陣若有若無的氣流從頂心貫入,在四肢百骸遊走一圈後,消失不見了。

“你要是邪獸,我就是邪獸的老祖宗,”狄弦搖著頭說,“把你完全拆成精神遊絲再組合成一件精神攻擊的武器,也不過能拆掉幾座房子。”

“這一點我比你清楚,”父親的語氣很迷茫,“所以我才想不通。那時候我剛剛能搖搖晃晃地在地上走路,而我爹忙著做他的事,沒太多空閑顧及我。但我是一個魅,沒有人類的小孩願意和我一起玩,見到我就要扔石塊。有一天村裏的幾個小孩子主動來找我玩,我簡直受寵若驚啊,毫不遲疑地跟著他們去了。他們看來很和藹親切,帶著我來到了懸崖邊,然後突然之間,動手想要把我推下去。”

“好在我雖然年紀小,反應還是快,本能地一把拽住了身邊一個孩子的衣角。懸崖邊全是沙石,腳底很滑,那孩子一不留神,加上其他人推到我身上的力道,結果被我帶了下去。”

“小小年紀就那麼歹毒,”狄弦歎口氣,“比起來你那些整人的惡作劇也就微不足道了。不過他們一定不會覺得自己是在幹壞事,反而會為了自己能站在人類立場上消滅外族而沾沾自喜呢……後來怎樣?”

父親更加迷惘:“我覺得身體一下子失去了重量,向著懸崖下麵摔去,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來就昏過去了。可是當我醒來時,我發現……我發現我並沒有在崖底,而是躺在了懸崖邊,在我的身邊都是屍體,是那些把我騙出家門的大孩子們。而這當中還缺了一個人,就是被我拽住衣角的那個,後來的他被村民在懸崖底處找到,已經摔得粉身碎骨。”

“我明白了,由於你父親一直在琢磨邪獸的事,所以他們把你當成了邪獸,所要幹的事情也不隻是驅逐了,而是要殺掉你們倆,”狄弦似有所悟,“而那也是你對邪獸這麼憎恨的原因,因為你了解邪獸能帶給人的恐懼和不幸,也許還親眼見到過你父親的實驗品。”

我父親點點頭:“我爹……就是一個人類秘術師,一心研究製造邪獸的方法,本來就四處遭人排斥,不然也不會躲到那個荒僻的小村莊裏。他付了村民們不少錢,才勉強換得他們同意在那裏居住,而收養我更是犯了大忌。那一天在祭壇裏,我本來應該第一眼就認出那種怪物是邪獸的,可是……也許是我內心不願意想起那件事吧。”

“我有一個疑問,”狄弦說,“那些村民怎麼看出你是一個魅的呢?你爹不會愚蠢到自己告訴他們吧?”

“因為我爹把我帶到村裏的時候,我還隻是個魅實。”父親答得很簡潔,卻解釋了一切。從虛魅到實魅的凝聚過程漫長而充滿危險,通常魅都會先形成一個堅硬的殼來保護自己,那就是魅實了。近百年來魅和人類的關係不斷惡化,人們不再像以前那樣,對魅完全沒有了解,隻是將其當成一種無比神秘的存在,而是或多或少都有了一點基本知識,以便指導自己與魅族的對抗。那個中年人帶著一個魅實招搖而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什麼玩意兒了。

狄弦沉思了一會兒,好像是在揣摩著中年人奇特的行事,不久他又問道:“還有一個很關鍵的問題,你為什麼會選擇嬰兒做為凝聚成形的模板呢?我活了那麼大,真的是第一次見到。難道是虛榮心作怪,你想要混在人類當中冒充一個神童?”

“我他媽的要是知道就好了!”父親很不耐煩地回答,“十多年來,至少有上百個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了,可我應該怎麼回答?哪一個魅能記得住自己虛魅狀態時的思維?又有誰能清晰地回想起自己選擇模板時的標準和喜好?”

狄弦聳聳肩,沒有再問下去:“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