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角遇到愛
觸動
作者:熹薇
他走得很快,她走得很慢,時有曲折的白色走廊仿佛永遠沒有盡頭。他偶爾停下來等她,走廊上除了一急一緩的腳步摩擦地麵的動靜之外,沒有別的聲音。
這是她住院的第二個月,沒有告知遠方的父母,也沒什麼朋友,異鄉生活有些孤單。
疹子是突然發起來的,發現的時候已經在脖頸下麵大片地蔓延,她猜測是房間不幹淨有蟎蟲,換衣服打掃消毒擦藥,可沒能好起來。
初時醫生告訴她一星期便可出院,沒承想過了四五個星期,連病因都沒能查清。身上的疹子越來越多,除了眼睛四周幾乎沒有空白餘地,她隻好像醫生那樣用口罩長時間將自己罩起來。本來沒有朋友來訪,口罩更遮住了她與世界對話的途徑,她隻能看。
他是她注意到的第一個人。
他在住院部做外勤,幹的是跑腿活兒,每日負責將不同科室的病人帶到他們要做檢查的診室,沒技術含量,在其他醫院都是下崗婦女再就業的崗位。她對他的印象是,很年輕,很瘦,走路極快。
他和她之間僅有的對話是:“15床,做B超。”
她答應了一聲,趕緊從病房走出,一路深呼吸才能跟上他,才不至於在迷宮般的醫院裏迷路。
做檢查的次數多了,他漸漸知道她腳力不濟,會走著走著忽然慢下等她,好讓她有喘息的空隙。她感覺到他的這種體貼,好幾次想對他說謝謝,卻總是因了這遠遠地跟在他身後的距離,長長的半段走廊,隻能喊話,無法耳語。
等待診斷結果的日子無比漫長,其間又摻雜不同的檢查,那段時間,因為他的默默帶領,她覺得檢查不再是一件那麼痛苦的事。為了回報他的體貼,她開始早早在病房門口等著。他從護士站拿了行程表過來,看見她等著,總是會心微笑,頭一低去翻單子,仍舊報出她的床號和檢查項目——他從來不叫她的名字。
她有些埋怨地想,那樣一雙好看的眼睛背後,也許是一顆淡漠的心。
但事實很快證明她錯了。外勤的職責是將病人帶到診室,病人檢查完後自行回來或聯係護士前來接。她做胃鏡那天,哭得很慘,哭的含義包括身體的難受,也包括她知道在做完檢查出去之後,沒有人可以病裏相扶,覺得非常無助。
她佝僂著身體走出來,不知如何走完回去的那段又長又冷的走廊,忽然就看見一輛輪椅靜靜地推至麵前。他推著她回去,她第一次希望這條路長些,再長些。
那天她對他道謝。他有些羞澀地低頭,不說話,將手遞給她,她把手輕輕交過去,借著他溫暖手掌穩妥的力量,她站起來。
入院快一個季度的時候,她的病因始終沒有找出來,不過疹子倒是慢慢消退了。主治醫師安排她出院,她得到消息,首先便是想到找他分享。她準備了很多話,對於那些不厭其煩的接送和默默無言的溫情,她甚至想到如何委婉地打聽他的電話號碼。
她穿過一條又一條走廊去找他,四處擠滿了戴口罩的醫生護士和病人,她很著急,竟連人臉都分不清了。隻覺得那些走廊好長好長,就像通往人生盡頭似的,她走得很快,然後發現在急行中忽然停下來再接著走,腿會加倍地酸疼。
那麼一直這樣走著的他,是更累吧。沒來由地一陣心疼。
在護士站打聽他的消息時,才發現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她隻好比畫著,就是那個,那個不愛說話的、很瘦的、眼睛很好看的外勤。
噢,你說他啊,他是聾啞學校的老師,暑期來這裏做義工的,現在回去了。護士說。
再見的時候,他正在學校門口和幾個孩子飛快地打手語,也許因為沒了口罩,他愣了愣才將她認出來,低頭慌亂地在口袋裏找著什麼,夕陽中她看見他拿出一隻小小的錄音機,摁下開關,錄音機裏說:“15號,心電圖。”那是她最後那次做檢查的項目,也是他習慣叫家人提前幫忙錄好的。
她撲哧笑了。他也笑了。這是他們第一次真實看見對方的臉,卻覺得如此熟悉。她想,愛是不是就像走廊,你來來回回地走著,並沒有發現它的存在,但是,一個拐彎,也許就能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