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需要做一點補充的是,1949年4月,在國民黨政權於大陸全麵崩潰之時,毛彥文突患肩胛瘤,醫生囑咐必須立即赴美國治療,毛遵囑瞬即赴美。病愈後,曾到美國加州大學、華盛頓大學等學府謀職。1962年回台灣定居,並執教於“私立實踐家政專科學校”,1976年退休。曾著有《往事》回憶錄一部,在其中《有關吳宓先生的一件往事》一文中,隻大概交代了二人相識的過程,至於吳如何與自己“苦愛”,歐亞美三洲人士如何“驚聞”等逸聞秘事則沒有言及。但在論及吳宓婚姻之不幸根源時,卻毫不含糊地說道:“吳腦中似乎有一幻想的女子,這個女子要像他一樣中英文俱佳;又要有很深的文學造詣;能與他唱和詩詞,還要善於詞令;能在他的朋友、同事間周旋;能在他們當中談古說今。這些都不是陳女士(南按:陳心一)所專長,所以他們的婚姻終於破裂。這是雙方的不幸,可是吳應負全責,如果說他們是錯誤的結合,這個錯誤是吳一手造成的。”毛彥文在文中的最後一段話說:“吳君是一位文人學者,心地善良,為人拘謹,有正義感,有濃厚的書生氣質而兼有幾分浪漫氣息,他離婚後對於前妻仍倍加關切,不僅負擔她及他們女兒的生活費及教育費,傳聞有時還去探望陳女士。他絕不是一個薄情者……十餘年前海倫(南按:毛彥文)在西雅圖華盛頓大學從事中國大陸問題研究時,曾看到一本由香港美國領事館翻譯成英文的大陸雜誌(忘其名),登載許多大陸學者的坦白書。內有吳的一篇,大意說:他教莎士比亞戲劇,一向用純文學的觀點教,現在知道是錯了,應該用馬克思觀點教才正確。當時海倫氣得為之發指!人間何世,文人竟被侮辱以至如此!吳君的痛苦,可想而知。傳聞吳君已於數年前逝世,一代學者,默默以沒,悲夫!”(《往事》,毛彥文著,百花文藝出版社2007年出版)
前些年,中國大陸有毛彥文已於1998年去世的傳聞,但據《吳宓傳》的作者、南京大學教授沈衛威說,他於1999年6月訪台時,毛彥文尚健在,沈還親自前往毛寓做了訪談。毛彥文自熊氏故去後,終身未嫁,亦未有子女。據說毛的晚年生活大多靠熊的子女或其子女的下一輩人照顧。當沈衛威提到吳宓並想從中打撈點曆史遺跡時,毛故做對此人不熟悉狀,隻是哼哼哈哈地一帶而過,閉口不談與吳的舊情逸事,看來她是從內心裏不願再提及那段頗具風韻的曆史了。此時,毛氏即將跨越三個世紀,可謂罕見之高壽矣。
據最新從台北傳來的可靠消息,毛彥文於1999年10月2日在台北仙逝,時年102歲。
——願青山常綠,大地有情,一代美人安然長眠。
注釋:
[1]《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錢穆著,北京三聯書店1998年出版。
[2]《北大感舊錄》(六),載《知堂回想錄》(下),周作人著,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出版。
[3][8][9][25]《劉文典傳聞軼事》,劉平章主編,雲南美術出版社2003年出版。
[4][5]《北大感舊錄》(一),載《知堂回想錄》(下),周作人著,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出版。
[6]當年與傅斯年有過一段交往的大陸學者唐振常,在幾年前《關於傅斯年》一文中曾提及此事。唐說:前幾年,與台灣朋友說及傅斯年,我講了我在1947年夏天在上海拜訪傅,並對其頗不喜歡的印象。來人深不以為然,說是“在台灣隻有傅斯年一個人,在蔣介石麵前敢於蹺著二郎腿大言炎炎”。從唐氏與朋友的對話可知,傅斯年蹺二郎腿事,確乎是發生在台灣孤島。可能受這個話的感染,唐氏在大佩服中又“想起了傅斯年在參政會上大聲疾呼痛罵孔祥熙、宋子文誤國的事,再想到他於一九五〇年十二月二十日受台灣臨時參議會質詢,當場猝然腦溢血死去,則此人是一有性格的血氣之人”。(《識史集》,唐振常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出版)
[7]其為一典故,來源如下:劉文典在清華任教時,屬最有學術威望和受學生歡迎的名教授之一,時有學生主辦的刊物每年出一期《向導》之類的專號,以向入學新生介紹校中情形,包括介紹各係的教授,等等。專號執筆人大都是高年級學生。由於劉氏性格耿率,形象生動,主張民主,學生們有時不免同他開點善意的玩笑。據清華校史研究專家黃延複查尋,在1935年的一期《向導》中,有一篇詼諧、生動、有趣的文字,對劉文典做了如下描述:
常言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這句話好像特別是為我們劉叔雅先生而設的。幼時讀《新青年》,看見劉先生清新美麗的文筆,縝密新穎的思想,輒幻想作者必定是一位風流倜儻,才氣縱橫的“摩登”少年。後來又從書鋪裏看到劉先生的大作《淮南鴻烈集解》,讀一讀卷首古氣磅礴的自序,再翻一翻書中考據精嚴的釋文,才又悟到作者必定是一位架高鼻梁眼鏡、禦闊袖長袍而狀貌奇偉的古老先生。因為有這一種觀念在腦子裏,所以考入清華那年,大一國文不選楊遇夫先生,不選俞平伯先生,也不選朱自清先生,而單選這位善解文字給人種種不同印象的劉叔雅先生。但當第一次看見劉先生時,這種矛盾無稽幻想,一下子就逃走得一往無蹤了。記得那日國文班快要上課的時候,喜洋洋地坐在三院七號教室裏,滿心想親近這位渴慕多年的學術界名流的風采。可是鈴聲響後,走進來的卻是一位憔悴得可怕的人物。看啊!四角式的平頭罩上寸把長的黑發,消瘦的臉孔安著一對沒有精神的眼睛,兩顴高聳,雙頰深入;長頭高兮如望平空之孤鶴,肌膚瘦黃兮似辟穀之老衲,中等的身材羸瘠得雖尚不至於骨子在裏邊打架,但背上兩塊高聳的肩骨卻大有接觸的可能。狀貌如此,聲音呢?天哪!不聽時尤可,一聽時真叫我連打了幾個冷噤。既尖銳兮又無力,初如饑鼠兮終類寒猿……且說劉先生外觀雖不怎麼動人,然而學問的廣博精深,性情的熱烈誠摯,卻是小子到如今仍覺得“十二萬分”(劉先生常用語)地佩服的……劉先生是國內有名的訓詁學家,這是誰都知道的。但當他教我們《圓圓曲》、《萬古愁》兩篇文字時,把明末清初的事跡如數家珍般地一一說給我們聽,並且在黑板上列舉了許多典故。像這種博涉群書而又能駕馭的力量,豈是時下讀兩卷小書便以學者自命的小鬼們所可與同日而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