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5日下午,聞一多大著膽子出席了李公樸治喪委員會於雲大至公堂舉行的李氏生平事跡報告會,發表了後來頗為著名的《最後的演講》,對暗殺李公樸的特務人員和現場搗亂分子給予痛斥,聞一多講到激動處,慷慨激昂地說:“今天,這裏有沒有特務!你站出來,是好漢的站出來!你出來講!憑什麼要殺死李先生?(厲聲,熱烈的鼓掌)殺死了人,又不敢承認,還要汙蔑人,說什麼‘桃色案件’,說什麼‘共產黨殺共產黨’,無恥啊!(熱烈的鼓掌)這是某集團的無恥,恰是李先生的光榮!李先生在昆明被暗殺,是李先生留給昆明的光榮!也是昆明人的光榮!”[38]會後,聞又與楚圖南一起來到府甬道十四號民盟下屬的民主周刊社主持記者招待會。會議將要結束時,為防意外,聞一多的大兒子聞立鶴特地前來接應。會畢,聞一多又與楚圖南、尚鉞等人談了一會話。此時,聞一多與同人似乎感到空氣中夾雜著一股異味,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了眾人的心,為防止特務行凶時將幾個人一鍋端,話畢,大家心照不宣地分頭默默走出周刊社。聞一多等楚圖南走出五六分鍾,才與兒子聞立鶴走出大門向西倉坡宿舍奔去。在離家十幾米處,突然從小巷角落裏躥出四條彪形大漢,喝聲站住。聞一多父子剛一站定,尚未開口說話,一顆子彈飛來,擊中聞一多腦袋,聞氏立仆。聞立鶴見父親腦漿迸裂,倒地不起,立刻趕上前去以身掩護。緊跟著幾顆子彈飛來,聞立鶴中彈倒在血泊中。
當聞一多倒下的時候,開槍者輕輕地說了句:“哼,看你還出風頭不!”
當聞立鶴倒地時,開槍者說:“好,留下這種,將來替他爸爸報仇!”[39]
言畢,四條漢子轉過西倉坡一個彎道,乘一輛軍用吉普車揚長而去。
對這一血腥場麵,聞一多夫人高孝貞回憶道:“5點多,突然響起了一陣槍聲,槍聲就在近處,我的心頓時像爆炸了一樣,意識到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拚命往大門口跑去……隻見一多父子橫一個、豎一個倒在血泊中,西倉坡上空無一人。我搶上去抱住一多,鮮血立刻染紅了我的全身。他麵色蒼白,大股大股的鮮血還在不斷湧流,鮮血中還合著白色的腦漿。他雙目緊閉,嘴唇微微張了一下,我抱著他的頭,拚命呼喚他,但他的麵色已經逐漸發黑,嘴唇也漸漸變烏了。我又強掙紮著往立鶴那邊看去,他滿身鮮血,瞪著兩隻充滿仇恨的大眼睛。我隻覺得眼前一片眩暈,什麼也看不見了。”[40]
聞一多遭槍擊後,當場氣絕而亡。不幸中的萬幸是,身中數彈的兒子聞立鶴在被送醫院搶救三天後,總算保住了性命。
隨著“千古文章未盡才”的聞一多慘遭暗殺,海內外輿論為之嘩然,或為其鳴不平,或為政府洗刷,或編造故事借以渲染政治局勢之紊亂。在重慶的民盟領袖梁漱溟等人發出了捉拿凶手,懲辦凶犯的呼聲。中共方麵遙相呼應,在延安的毛澤東等中共領袖親自致唁電向聞一多夫人高孝貞表示慰問。一時間,許多團體或個人紛紛募捐以慰鬥士遺孤,附庸於黨派團體的風騷之士,借聞一多其人其事賦詩詠懷,絲竹之輩仰其行而撰歌以示紀念。其聲之遠播,其勢之喧騰,抗戰八年所有犧牲、亡故之教授未有比之者。
除若幹政治團體與政界人物,7月23日,胡適、薩本棟、李濟、梁思成、傅斯年等5人,聯名給高孝貞發來唁電,內有“聞一多兄遇刺,無任痛悼,謹致吊唁。斯年已向政府當局請求嚴緝凶手,查明案情,盡法懲治”[41]雲雲。
很顯然,這封電報稿是傅斯年一人擬就發出的,另外四人僅掛個虛名而已。傅氏之所以把前幾位尊姓大名一並列入,可能有讓他們分別代表北京大學、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中國營造學社等機構以壯聲勢的意思。他自己作為聯大常委和這幾個機構的“太上首長”列入其中,以彰顯其“非官非學”,又淩駕於官、學之上的畸形政治身份和他在學界威風八麵的政治背景。不管傅斯年內心究竟做何感想,是心甘情願地為他向來鄙視和反感的“布爾什維克”與“鬥士”灑一把同情之淚,還是貓哭老鼠或老鼠哭貓的做戲演出,但此時作為實亡名亦不存的原西南聯大常委的傅斯年,適時聯合幾位學界大腕拍發這封唁電,則是識大體與合乎人之常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