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浦江碼頭走下船頭甲板的胡適當然顧不得日出東方西邊雨,是大吉大利還是“主大凶”的預兆。像當年他出使美國一樣,此次回歸祖國,是為“複興北大”與全國學術界這一“大事因緣”而來。
往事已矣,不堪回首,夢想與光榮、孤獨與屈辱皆成過去。擺在胡適麵前的一個首要任務和重大目標,就是把北大建成中國乃至世界一流的教育、研究與傳播科學與民主思想的文化重鎮。
馬神廟旁,一片神鴉社鼓
胡適在上海稍事停留即轉赴南京述職,7月29日晨乘機飛往北平。為表示對這位儒林盟主的敬重之情,在北平的黨國大員李宗仁、蕭一山、吳鑄人,以及北京大學的傅斯年、鄭天挺、湯用彤、鄭華熾等名流大腕專程到機場迎接。略顯蒼老、疲憊的胡適在眾人簇擁下,驅車進入城中,透過車窗看到久違的北平城,胡氏感慨萬千,在當天的日記中記載道:“九年前今晨,二十九軍退出北平。九年前昨日,我從廬山飛到南京。次日始知平津皆失陷了。”[25]想不到九年後的今天,驕狂的日軍早已無影無蹤,曆盡劫難的北平重新回到中國人的懷抱,而胡適又以北大校長的身份重回故園,隻是與九年前相比,自己兩鬢斑白,已不再年輕。而此時的北大,也不再是當年的北大了。
此前的一年裏,盡管傅斯年出於義氣與對母校北大的愛護加責任,以自己的大炮性格與超人的處事能力,替胡適“打平天下”,讓歸國的胡校長坐享其成,但傅也清醒地認識到問題的複雜與現實的殘酷。抗戰勝利之後最初階段,傅斯年曾多次致電在美國的胡適,彙報學校複員情形,力促胡氏早日歸校執政,並謂“此時關鍵甚大,斯年冒病勉強維持一時,恐不能過三個月”[26]。但胡適卻滯留美國遲遲不肯露麵,令傅斯年大感棘手與苦惱。1945年10月17日,傅斯年致長信於胡適,彙報北大複員事並催其速歸,信中道:“一般社會,未嚐沒有人以為來勢凶猛(宋江出馬,李逵打先鋒),因而疑慮。最苦的是我,孟鄰先生未盡諒解,又替騮先惹事,所以隻有請先生早些回來,然後可以一切照常。我這些天精神在極度的不安與緊張之下。出席聯合國教育會議,又出了事。李石曾以未派他,大攻擊騮先,宋子文於是不使騮先去,騮先與子文共事更難,又介公支持騮先,故騮先辭也辭不掉,隻是活受罪而已。介公對李印象極惡,故李似乎做不出大事來,但今日教育界複員,極其困難,騮先性情倔強,能支持到何時,全不可定。北大事騮先絕對支持的,然前途既如此,隻有堅忍做去,無論前途如何,我們抖起精神去幹,總可以比得過(outlive)這些妄人。”又說:“北大回後,大家也要複員。北平師範大學,騮先允其重設北平師範學院,他們還爭‘大學’,這我看實無關係。而北平大學也鬧複員(李五支持),簡直是與我們搗亂。騮先決不放鬆,介公也不要他回複,但是還未了。……為我們北大事,弄出這些糾紛,以至李五要打倒騮先,以後此公的事,子文與騮先之不易合作(他們原是好朋友),恐怕還多著呢!”[27]
除了涉及、解決這些狗扯羊皮的人事糾紛,傅斯年還以極大的熱情,向胡適談了他的辦學計劃、院係設置以及人事聘用等敏感問題,如:
哲學(湯):此係中堅分子為湯、陳康(治希臘哲學)及約定之王君(維也納學派邏輯家),另有賀、鄭。
國文係:二羅皆愈來愈糟,孫子書、孫蜀丞、俞平伯在北平苦苦守節(三人似可擇聘),語言學亦有很好的人。此係絕對有辦法,但主任無人。
史學係:從吾、毅生、子水、向達。非大充實不可。受頤必須拉回,愈早愈好。此係,史語所可以有人補充,周一良、王毓銓、胡先晉,乞先生一斟酌,就地決定。
理學院各係:算學充實,可惜多在國外。物理很好,也可添人。化學,曾昭掄極熱心,目下人太少。物[地]質空空如也了,但有辦法,因北大當年早有此係,此係第二輩多是北大出身,易拉。(北大出身,不可多拉,以免門戶,但國文、史學有學風關係,地質有特殊情形,難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