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如出事,實為敝所不可補救之損失,亦中國考古學界前途之最大打擊也,故此時無論如何,須竭力設法,使其病勢可以挽回。此當荷諸先生所讚許也。查敝所醫務室現存之藥,在兩年中可以收入二萬數千至三萬數千元(如照市價賣去,當可得六七萬,今隻是用以治同仁生病之收入,故少)。擬於此收入中規定數千元為思永買其需要之藥之用(本所原備治T.B.之藥甚少,所備皆瘧、痢等)。此事在報銷上全無困難,蓋是免費(即少此項收入),而非另支用經費也。此意昨經敝所所務會議討論通過,敬乞賜以考慮,並規定一數目,其數亦不可太少,至為感荷!若慮他人援例,則情形如思永者亦少矣。以成績論,尚有數人,然以其在萬裏遷徙中代弟職務論恐濟之外無他人,故無創例之慮也。如何乞考慮賜複,至感!
專此,敬頌
日安!
傅斯年#謹頌
四月二十九日[18]
寫完此信,傅斯年思忖半天,覺得意猶未盡,許多具體的操作細節亦未言明,為了達到終極目的,還需做一點補充說明。於是,在昏暗的菜油燈下,傅氏再次展紙,蘸墨揮毫,做了如下追述:
騮先吾兄:
此函尚有未盡之意。思永是此時中國青年學人中絕不多得之模範人物,無論如何,應竭力救治,彼在此赤貧,即可賣之物亦無之(同仁多在賣物補助生活中)。此種症至少須萬元以上。此信隻是一部分辦法耳。去年弟病,兄交毅侯兄中央醫院費公家報銷,弟初聞愕然,托內子寫信給毅侯兄勿如此辦,內子謂,然則將何處出耶。弟後來感覺,去年之病,謂為因公積勞,非無其理,蓋1月中弟即自覺有毛病,而以各會待開,須自料理,不敢去驗,貽誤至於3月末,遂成不可收拾之勢,故去年受三千元,在兄為格外之體恤,弟亦覺非何等不當之事。思永身體雖原不好,然其過量工作,實其病暴發之主因。報銷既無問題,甚願兄之惠準也!
專此,敬頌
痊安!
弟斯年再白
四月二十九日
與早年和梁啟超交往並友善的李濟不同,傅斯年與梁家並無深交,他進北大求學以及留學海外再歸國的那段歲月,梁啟超的思想光芒已經暗淡,影響力顯然大不如前,思想不但與時代脫節,且有倒退之嫌,再也沒有當年萬人景仰的盛況了。故當年清華國學研究院主任吳宓奉校長曹雲祥之命聘請梁啟超為導師時,曾發出過“兒時讀《新民叢報》,即於梁任公先生欽佩甚至。梁先生之行事及文章恒大,影響我的思想精神”。又“及宓留學美國,新文化運動起後,宓始對梁先生失望,傷其步趨他人,未能為真正之領袖,然終尊佩梁先生為博大宏通富於熱情之先輩”。[19]傅斯年在給朱家驊的信中也曾明言“弟於任公,本不佩服”。但無論如何,梁任公對社會改良以及“其在文運上之貢獻有不可沒者”。這就是說,梁啟超思想光芒的餘暉還是在吳宓、傅斯年這一代知識分子心中閃耀未絕,隻是僅此而已。何況梁啟超晚年竭力反對國民黨的主張,並作為國民黨的敵人,在演講中公開罵過孫中山、蔣介石等人卑鄙下流,無論什麼壞人,隻要一入他的黨,立刻變成了很好的好人。握權者向來都是最凶惡陰險齷齪的分子,什麼強盜、小偷、土棍、流氓之類,個個得意,善良之人都變成了俎上魚肉等。如此怨慨與評價,搞得天下輿論洶洶,對國民黨北伐與日後的統治極其不利。尚以士大夫階層和“禦史”自居的傅斯年,政治立場一直站在國民黨政府一邊,盡管他數次強調自己擁護政府,不是擁護既得利益集團,但與梁啟超的是非觀念自然有著根本區別。從梁思成與林徽因早期的交往圈子看,傅斯年偶有參與,如徐誌摩乘機遇難之事,傅氏就曾與胡適等人一道參與了處理後事的討論,但仍不能說是深交。當年北平以林徽因為主角的著名的“太太客廳”,也少有傅斯年出沒的身影,這一緣由與傅氏本人有一多半時間在南方有關,但徐誌摩也並不是全部生活在北方,卻是“太太客廳”最為活躍的座上客。兩相比較,可見傅與梁家交往之深淺。而今傅斯年之所以對思成、思永兄弟加上林徽因不遺餘力地關心幫助,確如傅本人所言“名人之後,如梁氏兄弟者,亦複少!”梁思永來到史語所後,一直作為傅斯年的下級從事工作,其間亦無其他如俞大維、陳寅恪、傅斯年等三人關係轉化成親戚關係的枝節橫生。傅、梁二人之交,如同一條直道的河流在蒼茫大地上毫不喧囂地汩汩流淌,此景也壯觀,其情也綿綿,純粹屬於自然界的正常互動,整個脈絡清澈明媚,沒有半點汙濁之氣,真可謂應了古人那句名言——君子之交淡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