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於史語所與中國營造學社研究人員都已“吃盡當光”,隻剩了一個“窮”字,傅斯年意識到非有特殊辦法不足以治療梁思永和同樣處於病中的林徽因的病症。於是,1942年春天,傅向中央研究院代院長朱家驊寫信求助。信曰:
騮先吾兄左右:
茲有一事與兄商之。梁思成、思永兄弟皆困在李莊。思成之困是因其夫人林徽音女士生了T.B.,臥床二年矣。思永是鬧了三年胃病,甚重之胃病,近忽患氣管炎,一查,肺病甚重。梁任公家道清寒,兄必知之,他們二人萬裏跋涉,到湘、到桂、到滇、到川,已弄得吃盡當光,又逢此等病,其勢不可終日,弟在此看著,實在難過,兄必有同感也。弟之看法,政府對於他們兄弟,似當給些補助,其理如下:
一、梁任公雖曾為國民黨之敵人,然其人於中國新教育及青年之愛國思想上大有影響啟明之作用,在清末大有可觀,其人一生未嚐有心做壞事,仍是讀書人,護國之役,立功甚大,此亦可謂功在民國者也。其長子、次子,皆愛國向學之士,與其他之家風不同。國民黨此時應該表示寬大。即如去年蔣先生賻蔡鬆坡夫人之喪,弟以為甚得事體之正也。
二、思成之研究中國建築,並世無匹,營造學社,即彼一人耳(在君語)。營造學社曆年之成績為日本人羨妒不置,此亦發揚中國文物之一大科目也。其夫人,今之女學士,才學至少在謝冰心輩之上。[16]
三、思永為人,在敝所同事中最有公道心,安陽發掘,後來完全靠他,今日寫報告亦靠他。忠於其職任,雖在此窮困中,一切先公後私。
總之,二人皆今日難得之賢士,亦皆國際知名之中國學人。今日在此困難中,論其家世,論其個人,政府似皆宜有所體恤也。未知吾兄可否與陳布雷先生一商此事,便中向介公一言,說明梁任公之後嗣,人品學問,皆中國之第一流人物,國際知名,而病困至此,似乎可贈以二三萬元(此數雖大,然此等病症,所費當不止此也)。國家雖不能承認梁任公在政治上有何貢獻,然其在文化上之貢獻有不可沒者,而名人之後,如梁氏兄弟者,亦複少!二人所作皆發揚中國曆史上之文物,亦此時介公所提倡者也。此事弟覺得在體統上不失為正。弟平日向不讚成此等事,今日國家如此,個人如此,為人謀應稍從權。此事看來,弟全是多事,弟於任公,本不佩服,然知其在文運上之貢獻有不可沒者,今日徘徊思永、思成二人之處境,恐無外邊幫助要出事,而幫助似亦有其理由也,此事請兄談及時千萬勿說明是弟起意為感,如何?乞示及,至荷。
專此敬頌
道安
弟斯年謹上四月十八日
弟為此信,未告二梁,彼等不知。
因兄在病中,此寫了同樣信給詠霓,詠霓與任公有故也。弟為人謀,故標準看得鬆。如何?
弟年又白[17]
此信發出11天,未見回音,擔心重慶方麵無能為力或深感為難,情急之下,傅斯年召開所務會,想出了一個新的援助辦法,再度寫信於中央研究院總辦事處,滿懷摯誠與愛慕之情地曆數梁思永功高過人之處,並請其核準史語所做出的決定。原文如下:
騮先先生院長
企孫、毅侯兩兄
賜鑒:
梁思永先生病事,茲述其概。十年前,思永於一年過度勞動後生肋膜炎,在協和治愈,但結疤不佳,以後身體遂弱。自前年起,忽生胃病甚重,經二年來,時好時壞。去年胃病稍好,又大工作,自己限期將殷虛報告彼之部分寫完。四個月前,即咳嗽,尚聽不出肺病聲氣。上月醫生大疑其有肺病,送痰往宜實驗,結果是!所聽則左右幾大片。此次肺病來勢驟然,發展迅速,思永自謂是閃擊戰,上周情形頗使人憂慮,近數日稍好。思永之生病,敝所之最大打擊也。茲謹述其狀。
思永雖非本所之組主任,但其moral influence甚大,本所考古組,及中央博物院之少年同誌,皆奉之為領袖,濟之對彼,尤深契許。彼學力才質,皆敝所之第一流人,又是自寫報告、編改他人文章之好手,今彼病倒,殷虛報告之進行,一半停止矣。思永尤有一特長,本所同仁多不肯管公家事,或隻注意其自己範圍事,弟亦頗覺到敝所有暮氣已深之感。思永身子雖不好,而全是朝氣。其於公家之事,不管則已(亦不好管閑事),如過問,決不偏私而馬虎也。其公道正直及公私之分明,素為同仁所佩。弟數年以來,時思將弟之所長職讓彼繼任,然此事不可不先有準備。抗戰時,弟在京代總幹事,思永在長沙代弟,不特敝所翕然風服,即他所同在長沙者,亦均佩之也(孟和即稱道不置之一人)。以後弟在重慶時,曾有若幹次托彼代理,其目的在漸漸養成一種空氣,俾弟一旦離職,彼可繼任耳。彼於代理殊不感興趣,強焉亦可為之。自胃病後,不肯矣。弟此次返所,見其精力甚好,前計又躍於心中,今乃遭此波折,亦弟之大打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