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歸匆別意如何,三月昏昏似夢過。
殘剩河山行旅倦,亂離骨肉病愁多。
狐狸狐搰摧亡國,雞犬飛升送逝波。
人事已窮天更遠,隻餘未死一悲歌。[17]
1940年暑假,聽說歐洲方麵戰況稍有好轉,陳寅恪再返香港等候赴英之機。其理由如致傅斯年函中所言:“英國如能去,則弟必須去,因弟複牛津函言去,故必須踐約也。”[18]想不到這次又出了差錯,剛到香港不久,忽得中國駐英大使郭泰褀(字複初)發來電報,謂因時局關係,赴英之事需延期一年。心灰意冷的陳寅恪欲再次孤身一人返回西南聯大,恰在此時,日軍為切斷廣西與越南之間的國際交通線,出兵攻占南寧,陷落昆侖關,滇越交通中斷,致使陳寅恪無法回昆,而夫人唐筼除心髒病外又患子宮病。陳氏走投無路,一麵寫信請傅斯年“如本所及聯大有遷地之消息,乞速示知”[19],一麵做攜家眷遷川之打算,並通過許地山在香港大學暫時謀得一客座教授職位,以換取微薄的薪金維持生計。
1941年初,中央研究院史語所已遷往四川南溪李莊,傅斯年致信陳寅恪,告之消息,並雲西南聯大也即將遷川,其時已在四川敘永建分校,如在香港不能支撐,可攜家眷由香港直接轉赴四川李莊,專任史語所研究員兼曆史組主任。但此時陳家已一貧如洗,根本無資遷川,處在兩難中的陳氏在走與留問題上搖擺不定,“蓋居港地,進退維穀”。1941年2月12日晚,幾近陷入絕境的陳寅恪在答傅斯年信中道:
現除飛機外,尚有由廣州灣至桂林一道勉強可通(亦需經過無窮苦難)。內人及小孩等不計其生死存亡,令其遷至廣西居住,通計載運人身及搬運行李,據最近車船夫轎之價,約近四五千元國幣,若此能設法籌出,或者於五六月,敝眷及弟全部可由港至廣西,弟一人赴川而置家於廣西,以免多費川資及免再跋涉之苦。但又不知彼時此道能通與否耳!總之,於今年暑假將屆時,即五月間,能設法為弟借貸國幣五千元或英金百磅(與朱、杭諸公商之如何)以為移家至內地之費,則弟或不致愁憂而死,否則恐與兄無見之機矣!
又近六月來,內子與弟無日不病,隻得輪班治療服藥,以二人不能同時治病也,因此病又時發,未能全恢複健康也。所幸近已努力作成《唐代政治史略》一部,約七八萬言,又考證唐人小說二篇(《會真記》、《東城老父傳》)約一二萬言,現因無人謄抄故,尚未能一時寫清寄上求教,約暑假前總可謄清也![20]
2月28日,陳寅恪再致函傅斯年,作為前封信的補充:
內遷既已決定,則廣州灣亦有製限行李之事,衣被不能多帶,故乘天氣尚寒時,將皮袍棉袍盡量穿在身上帶渝,以為過冬禦寒及當作被蓋之用。如有暇則赴李莊一看情形,以為遷後之準備。大約昆明地太高,心髒不能堪。如不能去李莊,敘永不知如何?
傅斯年接信後,想方設法為陳寅恪籌集川資,但來回奔波幾圈,幾無所獲,最後不得不與西南聯大的楊振聲協商,先從北大文科研究所資助3000元以解燃眉之急。但款尚未寄至香港,通往桂林的路又被日軍截斷,任憑陳寅恪捶胸頓足,仰天大呼自己身家性命如此之苦,但蒼天卻板著麵孔,未有半點憐憫之意,陳氏一家隻有在水深火熱中備受煎熬。陳寅恪在給史語所助理研究員鄧廣銘並轉呈傅斯年的信中道:“弟居港下半年,即六月以後便無辦法,行止兩難,進退維穀,頗如待決之死囚,故半年來白發又添無數莖矣!”同時明確表示,“弟一人至川,而將家眷由廣州灣赴廣西居住,因路短費省,且可略帶行李(運費極昂)”。最後,陳寅恪特地囑鄧廣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