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人們讀《湖南少年歌》,昂揚亢奮之餘,或許還會有一種對於刀光劍影的緊張。但是隻要知道這支不無血氣的歌,是一位少年寫於一百年前那個叫人傷心的時代,也就是中國被瓜分豆剖卻依然昏睡委靡的時代,我們就比較容易理解它的“局限”了。
梁啟超先生要人們從這首歌看什麼是“純粹之湖南人”。什麼是湖南人,這個命題為很多學者所尋思。在那麼偏僻的一個地方,何以能出現“睜眼看世界”的第一批中國人和第一代傑出的外交家?何以能出現全然不同於舊時軍閥、“為國民爭人格”而“拔劍南天”的革命家?何以能有那種“身無半文心懷天下”,高飛遠舉而又“紮硬寨打死仗”的人物?湖南曆史上的特異人物不是偶爾冒出,而常常是成批湧現,燦若星漢,同時出現在中國的天空。這真是值得研究的問題。
至少這一百多年來,“湖南人”是一個叫人肅然起敬的詞。本編所展現的,隻能是幾位“湖南少年”的身影,讀者不難由此領略全體。雖然在這裏,“少年”不隻是今人口頭意義上的年輕人,然而他們中的很多人躋身中國舞台時,確乎都值“風華正茂”時。為了民族,為了共和,不少人死於非命。完全可以說,近代以來,為了中國人的自由解放,湖南人流了最多的誌士之血。
願中華民族少一些苦難,願湖南人不再流血。然而,這並不妨礙我們同時願“湖南少年”永恒。少年總會成為過去,但少年精神可以長存。人類可以沒有承擔的情懷嗎?
湖南少年歌(節選)
楊度
我本湖南人,唱作湖南歌。
湖南少年好身手,時危卻奈湖南何?
湖南自古稱山國,連山積翠何重疊。
五嶺橫雲一片青,衡山積雪終年白。
沅湘兩水清且淺,林花夾岸灘聲激。
洞庭浩渺通長江,春來水漲連天碧。
天生水戰昆明沼,惜無軍艦相衝擊。
北渚傷心二女啼,湖邊斑竹淚痕滋。
不悲當日蒼梧死,為哭將來民主稀。
空將一片君山石,留作千年紀念碑。
後有靈均遭放逐,曾向江潭葬魚腹。
世界相爭國已危,國民長醉人空哭。
宋玉招魂空已矣,賈生作吊還相瀆。
亡國遊魂何處歸,故都捐去將誰屬?
愛國心長身已死,汨羅流水長嗚咽。
當時猿鳥學哀吟,至今夜半啼空穀。
此後悠悠秋複春,湖南曆史遂無人。
中間濂溪倡哲學,印度文明相接觸。
心性徒開道學門,空談未救金元辱。
惟有船山一片心,哀號匍匐向空林。
林中痛哭悲遺族,林外殺人聞血腥。
留茲萬古傷心事,說與湖南子弟聽。
於今世事翻前案,湘軍將相遭訶訕。
謂彼當年起義師,不助同胞助胡滿。
奪地攻城十餘載,竟看結局何奇幻。
長毛死盡辮發留,滿洲翎頂遍湘州。
捧茲百萬同胞血,獻與今時印度酋。
英獅俄鷲方爭躍,滿漢問題又挑撥。
外憂內患無已時,禍根推是湘人作。
我聞此事心慘焦,赧顏無語謝同胞。
還將一段同鄉話,說與湘人一解嘲。
洪、楊當日聚群少,天父天兄假西號。
湖南排外性最強,曾侯以此相呼召。
盡募民間俠少年,誓翦妖民屏西教。
蚌鷸相持漁民利,湘粵紛爭滿人笑。
粵誤耶穌湘誤孔,此中曲直誰能校?
……
籲嗟往事那堪說,但言當日田間傑。
父兄子弟爭荷戈,義氣相扶團體結。
誰肯孤生匹馬還,誓將共死沙場穴。
一奏軍歌出湖外,推鋒直進無人敵。
水師噴起長江波,陸軍踏過陰山雪。
東西南北十餘省,何方不睹湘軍幟?
一自前人血戰歸,後人不歎《無家別》。
城中一下招兵令,鄉間共道從軍樂。
萬幕連屯數日齊,一村傳喚千夫諾。
農夫釋耒隻操戈,獨子辭親去流血。
父死無屍兒更往,弟魂未返兄逾烈。
但聞嫁女向母啼,不見當兵與妻訣。
十年斷信無人吊,一旦還家誰與話?
今日初歸明日行,今年未計明年活。
軍官歸為灶下養,秀才出作談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