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氣蒸雲夢,波湧洞庭(1)(1 / 3)

誰不知道黃鶴樓?但如果不將它與雲夢大澤連在一起欣賞,那就是一種遺憾,甚至辜負了樓上高懸的“氣吞雲夢”匾額。這是一種審美暗示。然而,千裏雲夢何在?它已死去,渺不可尋,隻是將數不清的湖泊和田疇像珍珠一樣地遺落在江漢平原上,將各種地名標寫在荊楚版圖上,讓人由此去想象。黃瑞雲先生的文章也許有助於讀者超越時空,完成這種想象。

古雲夢澤不複存在,與它相伴而生的洞庭湖卻困守著。然而它積勞成疾,且戰且退,且退且戰。如果真如人所說,後者是前者最為低窪卑下的一部分,那麼今天仍然連天波湧著的洞庭湖,便是雲夢古澤不屈的掙紮。

這裏自古就是流放異類的地方,這是一個蒼涼而悲壯的湖。餘秋雨先生的理解沒錯,上來就是一句喜而悲的破題。不過編者更願借用他的標題:“一角。”汪曾祺先生說,《九歌》“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兩句把洞庭寫完了。這是他的極言。對於這樣的湖,縱有詩文萬卷,也隻能是“一角”。不然汪先生自己為什麼也來一篇《嶽陽樓記》。“一角”總是個人性的,誰都可以來“一角”,包括你。

一邊說“寫完了”,一邊又不避“早有名篇在前頭”之忌,直襲千年大題,無事一般地隨意點評,娓娓道來。姑且不談文之高下,單是這份率真,就很與楚湘性格相配,叫人喜歡。當然選輯汪文的原因,還在於它把嶽陽樓的相關名人名篇名句鑲嵌其中,給了我們領略洞庭的導引。

葉紫的《嶽陽樓》似有點殺風景。其實不,洞庭湖從來不屬胭脂色。葉紫所見,正是這蒼涼的“一角”,況且這也是一種“天下之憂”。這位湖南流浪兒,在他短暫的一生中,將很多這樣的天下之憂長留於人間。

夏水和雲夢澤

黃瑞雲

漢代大賦家司馬相如作的中國第一篇大賦《子虛賦》,對雲夢澤作了極為宏麗的描繪,致使九百年後相如的同鄉青年詩人李白神馳荊楚,因仗劍遠遊,出峽以後即進入雲夢澤。奇怪的是這位大詩人在雲夢澤的腹地盤桓達十年之久,現存李太白集中卻沒有描述雲夢澤的詩篇,雲夢澤為什麼沒出現在李太白的歌詠裏呢?我在童年時候,聽老師講孟浩然的詩句“氣蒸雲夢澤”,老師說,雲夢澤是涵蓋今江漢平原和湖南北部的大水澤,後來淤塞了,洞庭湖就是雲夢澤殘存的部分。這我是不相信的。湖澤的生命固然短暫,但如果古代兩湖之間有一個汪洋千裏的水澤,從司馬相如到如今短短的兩千年間就全部堙沒,是不可能的;何況這一區間自先秦以來就有不少有名的城市,它們當然不會在水裏麵。“雲夢風煙舊莽蒼”,這個泱漭無垠的水澤,楚國生存發展的搖籃,到底是什麼樣子,範圍究竟有多大,她何以存在又何以消亡,都引起我的思索。

提到雲夢澤,我們立即會想到古代那條大名鼎鼎的夏水。在某種意義上,夏水是楚國的生命線,同雲夢澤更是命運與共,生死攸關。原來大江衝出三峽就不再有群山的束縛,到達荊州以後便分道奔流。一路沿主要河道滔滔南下,一路卻漫出河道呈扇形東向漫溢。這些漫出的水道千流萬彙,其中主要的一條自今江陵縣東南流出,經今潛江境內的古華容縣東流注入江水。《漢書·地理誌》說“夏水首受江,東入沔,行五百裏”。《水經》則說,“夏水出江,流於江陵縣東南,又東過華容縣南,東至江夏雲杜縣入於沔”。沔就是漢水。這是古籍中對夏水最簡明的記載。夏水在江陵城南的入口稱為夏首,水流至今沔陽縣西奪漢水入江,故漢水下遊亦稱夏水,漢水的出口漢口亦稱夏口。江水和夏水重新彙合之地即今武漢,西漢初在此建郡即因江水和夏水而稱為江夏。這條水道有幾個名稱,都頗有趣。因係大江分出,“水別出為沱”,故它的西段稱為沱水。水流的季節性很強,夏天大水暴漲才顯出它的英姿,故稱為夏水。到了冬天,水落潛藏,故它的東段又稱潛江;晚至北宋才在此建縣的縣名就叫潛江,沿用至於今日。

夏水是春秋戰國時代楚國東行的主要水道。因為自江陵到江夏,夏水的水程隻及大江的五分之二,風浪又比較小,自然方便得多。公元前二七八年即楚頃襄王二十一年,秦國大將白起率軍伐楚,攻陷了楚國的首都郢城。這是立國七百多年的楚國遭受的最大失敗,都城被迫東移。當時郢都人民東向流亡。大詩人屈原為此寫下了沉痛的楚辭名篇《哀郢》。詩人寫到,當日郢都人民“去故都而就遠兮,遵江夏以流亡”!這是現存古籍中楚國郢都由江水夏水兩條水道東行唯一的記錄。曆史有時會出現有趣的奇跡,1957年在安徽壽縣發現楚懷王六年(前323年)發出的《鄂君啟節》——楚國朝廷發給鄂君啟的通行證。當鄂君啟出發之時,屈原正當楚國的左徒,主管全國的法令,這個節說不定就是這位大詩人批準頒發的。該節從發出之日到重新發現之日已過了2280年,這個意義重大的符節在地下的歲月夠漫長的!——《鄂君啟節》記載了楚國水上交通的概貌,其中自郢都到鄂渚(今武昌)的水道正是江水和夏水兩條,夏水入沔水之處稱為鄖,地在今沔陽縣西的漢江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