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古為江夏,孫權都鄂,改名武昌,即今之鄂城。今之武昌,乃是隋開皇九年徙塗口之江夏縣治於鄂城,故有江夏之名。明太祖以江夏為武昌府之首縣,江夏遂有武昌之稱。武昌本是一城堡,自孫權建城後,逐漸發展,夏口——沙羨城——曹公城——鄂州城——武昌城,乃有今日的規模。
魯口帆檣取次開,扁舟常係鵠磯隈。
三月無樹非垂柳,五月不風猶落梅。
樓上休誇崔顥句,天涯誰識禰衡才!
可憐夙負黃童譽,漂泊翻成異地哀。
——黃仲則:《武昌雜詩》
黃鶴樓,在黃鵠磯上,俯臨大江;我們心目中,仿佛走上杭州城隍山(吳山),也仿佛南京的燕子磯。仙人跨鶴飛去的傳說,於是逐漸演變,從仙人王子安扯到三國蜀相費禕,再扯到比李白遲了一百年的呂洞賓;群眾說他是呂洞賓,也就成為千年來的祭奉人物,黃鶴樓旁就有呂祖廟,廟中也還有費仙像。廟中香火很盛,樓閣係木構,因此,幾度失火,黃鶴樓也就化為烏有,得群策群力,重新建構,照樣香火祭奉,照樣有道士做廟祝,沿廊都是看相、算命以及賣吃食、玩耍物品的小販,跟著遊客討錢的叫花子。上一世紀末期,張之洞做湖廣總督,許多文士在他的幕府,附庸風雅,因此,黃鶴樓中有著他們的吟詠聯句。
不過,湖北人有一句和黃鶴樓有關的成語,叫作“黃鶴樓上看翻船”,這倒是驚心動魄的一景。浩浩江流,風狂雨驟,可是,人事急於星火,非從武昌到漢口去不可。那時,武昌大智門外黃鵠磯頭,自有膽大的趙子龍搖著帆船來渡你過江。隻要你有膽子乘,他就有膽子搖,一櫓在手,一手拉帆,箭也似的直向漢口;十多裏斜飛江麵,不到一刻鍾便到了對岸。當然,一個浪頭把小船(上海人稱之為舢板)吞了下去也是常事,就看呂祖照應不照應。在黃鶴樓上看翻船,三分驚駭,三分痛快,三分疑慮,也還有一分同情,這也代表著湖北人的人生哲學。我的一位朋友,就是在武漢動亂時代,冒著大雨乘著舢板過江,留著微命到漢口的。
近三四十年,漢口和武昌間的輪渡,半小時、一小時開行一班,北來客從京漢路來,北上客從粵漢路到,就這麼交流著。我第一回到北京去,就是乘了輪渡,平安過江的,可是,第三回北行(1957年),我們已經用不著輪渡;汽車從漢口經過漢陽龜山頭上直駛往武昌蛇山,火車在大橋中層降隆往來。因為武漢長江大橋,一頭安在蛇山頭上,即黃鵠磯邊,一頭扣在龜山磯上,於是,黃鶴樓又從蛇山頭上消失,該休息一些年月了。
先前黃鶴樓地段,修建了廣大的蛇山公園,我們往日在黃鶴樓上俯瞰江流的,而今可以憑大橋的鐵柵遠望了。黃鶴樓左邊那些古跡,如奧略樓、抱膝亭、純陽樓、陶公亭、湧月亭、禹碑亭,分別到各處公園中去,還是一一可以找到。隻是那位要爬上黃鶴樓去舉旗響應的“忠貞之士”,隻有空中樓閣可走了。
新的黃鶴樓,籌劃十年後建成,仍在黃鵠磯頭。
選自曹聚仁:《萬裏行記》(有刪節),三聯書店2000年版。曹聚仁(1900-1972),浙江人,現代學者、記者、作家。
注釋
“江城五月落梅花”:係李白詩句,“梅花”係“梅花落”曲調。
洞庭一角
餘秋雨
一
中國文化中極其奪目的一個部位可稱之為“貶官文化”。隨之而來,許多文化遺跡也就是貶官行跡。貶官失了寵,摔了跤,孤零零的,悲劇意識也就爬上了心頭;貶到了外頭,這裏走走,那裏看看,隻好與山水親熱。這一來,文章有了,詩詞也有了,而且往往寫得不壞。過了一個時候,或過了一個朝代,事過境遷,連朝廷也覺得此人不錯,恢複名譽。於是,人品和文品雙全,傳之史冊,誦之後人。他們親熱過的山水亭閣,也便成了遺跡。地因人傳,人因地傳,兩相幫襯,俱著聲名。
例子太多了。這次去洞庭湖,一見嶽陽樓,心頭便想:又是它了。1046年,範仲淹倡導變革被貶,恰逢另一位貶在嶽陽的朋友滕子京重修嶽陽樓罷,要他寫一篇樓記,他便借樓寫湖,憑湖抒懷,寫出了那篇著名的《嶽陽樓記》。直到今天,大多數遊客都是先從這篇文章中知道有這麼一個樓的。文章中“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句話,已成為一般中國人都能隨口吐出的熟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