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南蠻鴃舌之人(4)(1 / 3)

答:毛澤東早在1920年就說過:“嗚呼湖南,鬻熊開國,稍啟其封。曾、左,吾之先民;蔡、黃,邦之模範。”曾即曾國藩,左即左宗棠,蔡即蔡鬆坡,黃即黃克強。至於鬻熊,則相傳是楚人的祖先。也就是說,湖南人的精神,可以追溯到楚文化,但主要彰顯於近現代,並集中體現在曾左蔡黃(其實也包括毛澤東)這些先驅人物和領袖人物身上。近現代以前,“湖南人物,罕見史傳”。好不容易有個名叫劉蛻的湖南人在唐大中四年(公元850年)中了進士,還要被稱為“破天荒”(“破天荒”這個成語就是從這裏來的)。不過,劉蛻雖然破了天荒,真正讓國人對湖南刮目相看,還是在清代鹹豐、同治之後。曾國藩、左宗棠、胡林翼、郭嵩燾,這是一撥;譚嗣同、唐才常,又是一撥;黃興、蔡鍔、宋教仁、陳天華,又是一撥;然後是毛澤東、劉少奇、彭德懷、賀龍、羅榮桓、任弼時等一大批無產階級革命家。正所謂“湘省士風,雲興雷震,鹹同以還,人才輩出,為各省所難能,古來所未有”(楊昌濟先生語)。其實,早在道光年間,邵陽人魏源即已應林則徐之請,編成了被日本維新誌士奉為至寶的50卷《海國圖誌》。日本人能夠取得明治維新的成功,走上富國強兵的道路,應該說也有我們湖南人一份功勞。可以這麼說吧,自魏源始,中國就進入了一個“湖南人的時代”。所謂“國家不可一日無湖南”,“沒有湖南人參加的革命不算革命”,便都是對湖南人在近現代曆史進程中所起作用的高度肯定。

問:這裏麵又有什麼原因?

答:原因當然是多方麵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鹹豐、同治之際,我們這個“天朝大國”已國勢衰敗,風雨飄搖,內外交閑,四麵楚歌,可以說是天都快塌下來了,非得有人霸蠻頂住不可。此後一個多世紀,都是中華民族的非常時期,也是特別需要霸蠻精神的時代。想想看吧,從鴉片戰爭到新中國成立,這一百多年間,中國人做了多少驚天動地的事情,其中哪一件是輕而易舉不必霸蠻的?沒有吧?那麼誰最霸蠻?湖南人最霸蠻。這可真是“天將降大任於湘人也”。這個時候,我們湖南人不挺身而出怎麼行?難怪譚嗣同要說“萬物昭新天地曙,要憑南嶽一聲雷”了。

問:也就是說,湖南人的“霸蠻精神”在這時有了“用武之地”,所以湖南人也就大顯身手脫穎而出了?

答:正是這樣。因此,隻能說湖南人的“霸蠻精神”在近現代得到了發揚光大,而它的形成則應該有一個長遠的過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嘛!

問:請問在這個長遠的過程中,起到較為重要作用的因素是什麼?

答:無非生存環境與文化傳統。俗話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湖南這地方,古稱“三苗”。山高路遠,地老天荒,曆來是遠離中原的“化外之地”,也是漢民族與少數民族的雜處之所。元末明初,明末清初,湘省連遭戰亂,人丁銳減,十室九空,於是有了大規模的兩次移民,即民間所謂“江西填湖廣,湖廣填四川”。韶山毛氏先祖毛太華就是移民湖南的江西吉安人。山民有刻苦強悍的習性,移民有開拓進取的精神。他們都要篳路藍縷忍辱負重,因此他們都得霸蠻。他們也都要通婚聯姻相互提攜,所以他們的後代也霸蠻,甚至更霸蠻。不霸蠻,活不下去呀!

問:你說的這種情況,其他省份也有。比如福建,古稱“閩越”,廣東,古稱“南越”,也是山高路遠,地老天荒,也曾有過多次大規模的移民,以及外來移民與當地土著的通婚聯姻,為什麼“霸蠻”不是福建人、廣東人的精神?

答:我想這恐怕就要歸結為文化傳統了。福建、廣東和湖南的文化傳統不同。從文脈上講,湖湘文化繼承的是楚文化的傳統,而楚人是比較霸蠻的。楚人原本是“南蠻”,周人管他們叫“荊蠻”,因為他們遠離中原。湖南就離得更遠,戰國時才被楚人占領,要算是“蠻中之蠻”。然而楚人霸則霸矣,蠻則蠻矣,智商卻不低。楚辭是可以和北方歌詩平分秋色的,楚歌也不比吳歌差,楚國的政治家更是多為棟梁之材。更重要的是,自強不息的楚人居然並不以“荊蠻”為恥。上下君臣,都自稱蠻夷,專一和華夏諸侯作對,五年不出兵,就算是奇恥大辱,死後不得見祖先。春秋前後,楚吞並的諸侯國,大大小小四十五個,終於成為南方之強。春秋五霸(齊桓、晉文、秦穆、宋襄、楚莊)有他,戰國七雄(秦、齊、楚、燕、趙、魏、韓)也有他。而且五霸也好,七雄也好,要說地大物博人口眾多,還得數楚國。戰國時,楚的疆域,東至海濱,北至中原,西有黔中,南有蒼梧,差不多占了當時中國的半壁江山。也就是說,楚國原本也有資格有條件統一中國的。所以,秦滅六國,楚最不服,以至於有“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說法。不是說楚人主張民族分裂反對國家統一,而是認為要統一也該由我楚人來統,輪不到你秦老西。這種精神,可謂楚人共性,所以湖北人也很厲害,“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