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發現了殘存於地下的各種樂器、帛畫、壁畫、漆畫,並將其保存完好。這些物體一旦受損,我們便痛心疾首。發掘和保護文物,是十分重要的工作。無情的地方在於,這些東西將會逝去,永遠地逝去。就像我們再也找不到一座楚國房屋,就像我們難以發現楚國先民用土、革、木、絲製作的藝術品,而隻能通過文獻的隻言片語去揣摩一樣。
然而,“硬的沒了,軟的卻在”。一種文化最根本的存在形式,常常不是器物載體的保存與不斷複製,也不在於它所相關的體製與疆域的不變與延續,而在於它那無形無聲並不占有空間的精神因子是否還活在人間。隻要它能不斷地參與後世的文化創造,它也就有了生命,也就不朽。
“風流”、“浪漫”、“瀟灑”這些詞彙與楚人有不解之緣。楚人喜歡用“風”這個詞,在相關詩文中隨處可見讓人恍兮惚兮或者雲天霧地、回腸蕩氣的文句。比如莊子有“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號”;屈原有“入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載雲旗”;連不通文墨的劉邦也以“大風起兮”詠誌抒懷,由此可見一斑。風無形,然而它可以附著於任何有形。在這裏,我們不妨將其看作精神因子。
兩位李先生講的就是這種楚文化的精神因子,講的就是楚國滅亡之後楚文化的生命延續。所節選的兩段文章主要談到了漢代,漢以後的論述留給你,比如說楚風與唐代文化。你能繼續往下談嗎?你能舉例談談楚人的“浪漫主義”對後世某某人(比如李白)的影響嗎?
楚文化的勝利
李長之
按照我們的考證,司馬遷應該生在公元前一三五年,這就是漢武帝建元六年。這時離漢朝的初立(公元前二〇六年)隻有七十多年的光景,一切政治或文化上的規模還沒有十分成為定型,所以司馬遷也可以說多少還能夠呼吸著“先秦”的學術精神或者氣息的。許多大師的流風餘韻應該對司馬遷並不生疏,而活得較為老壽的人物像伏生、申公,更幾乎年代和司馬遷相接。伏生是秦博士,申公曾見過漢高祖,這恰是可以傳遞先秦的文化的人,和他們同年輩的人也一定還不在少。——這樣便可以想象司馬遷和先秦的精神之銜接了。
不過我們大可注意的是,漢的文化並不接自周、秦,而是接自楚,還有齊。原來就政治上說,打倒暴秦的是漢;但就文化上說,得到勝利的乃是楚。這一點必須詳加說明,然後才能了解司馬遷的先驅實在是屈原。
不錯,在公元前二九七年,楚懷王被囚於秦而死,但後來過了九十年左右項羽起來反抗秦,依然找到了楚懷王的孫子,立為“楚懷王”,才能號召。可見楚的勢力——精神上的勢力——之大了。當時陳涉起事也稱為張楚,張楚就是張大楚國。楚國愛國的詩人屈原雖然在郢都被破(公元前二七九年)後不久就自殺了,可是從另一方麵說,就正是像表現在屈原身上的楚人愛國的情緒似的,推翻了暴秦,報了仇。“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這句話假若當作一種象征的意義看,是應驗了!
就精神上看,楚實在是直接繼續秦而統治著的,漢不過是一個執行上的傀儡而已。我們試舉幾件事情看:
第一,語言,漢代承襲著楚的浯言。例如當時稱公即是楚語,而司馬遷為太史令又稱太史公者,也是因楚語而然。(據朱希祖說,見其《中國史學通論》)當時有所謂楚聲,可知楚語有很大的勢力。
第二,風俗習慣,有許多是得自楚的。例如中國古代是尚右的,楚人卻尚左,後來中國人也尚左了,這關鍵就在漢。(可參看蔣錫昌《老子校詁》頁二一一)在漢時還有所謂楚冠,也很盛行。
第三,楚歌、楚舞,在漢代流行起來。不惟項羽會作那楚辭式的歌,“力拔山兮氣蓋世”;就是漢高祖,也會作楚辭式的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到了漢高祖看到戚夫人的兒子趙王如意不得立為太子了,便又對戚夫人說:“為我楚舞,吾為若楚歌。”(見《史記·留侯世家》)
第四,從漆畫的藝術看,漢之承繼楚的文化處尤為顯著。在許多年前,日本在朝鮮樂浪郡所發現的彩篋塚中的許多漆器,讓我們看到漢代那樣筆勢飛動的人物畫。可是在抗日戰爭發動的頭幾年,我國學者商承祚卻在長沙又發現了楚國漆器,我們在那上麵便看到同樣的筆意飛動的人物畫。——那精神是多麼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