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江南風物(8)(2 / 2)

社會文明越進步,人性的回歸越充分。幾百年、上千年的不斷積累和發展,蘇州已是一個山溫水軟、物產富饒、人文薈萃的文明之邦。這種文化現象帶來的人性影響是,為人之道也充滿了水的韻味,衝淡平和。商業文化的繁盛,和氣生財成了社會大多數成員信奉的處世準則,不爭一時之長短,不爭一時之勝負。

然而這決不是蘇州人性格的全部,在是與非、醜與美、正義和邪惡之間,禮儀之邦的蘇州同樣有著我們民族一以貫之的認同標準,除了理性的抗爭,還有雄視千古的豪情與浩然正氣。誠然,蘇州缺少民族英雄,這是民族的良心和性格體現,但絕不缺充滿人生豪氣的知識分子,像範仲淹、範成大等。這更多地體現了一種人文精神。

“齊民亦自有是非,男兒豈可無意氣”,在蘇州的曆史上,她擁有的驚世之舉,讓人刮目相看的就是上述兩句詩所表達的內容。“齊民”就是平民百姓,蘇州擁有其他城市所沒有的平民英雄!

在閶門的七裏山塘有一處叫葛賢墓和五人墓的地方,那裏埋葬的六位明代萬曆和天啟年間的平民,他們的所作所為就是義薄雲天的壯舉。

未進虎丘山門,沿著黃色山牆向右行,便是通往閶門的七裏山塘街,黃石鋪路,河沿植柳,與虎丘裏人聲鼎沸的場麵相較,現出一派寧靜風光,山塘河駁岸整齊,是重新修聾過的模樣。在青水橋和綠水橋之間一處不甚顯眼的門楣前,矗立著一座江蘇省文物保護單位的石碑,正是“五人墓”所在地。這是一座顯得相當冷寂的小門院落,後麵是一片樹木蓊鬱的後院,在青鬆翠柏的掩映下是一座高大的圓墳。庭院裏還有一座碑亭,是重修的白公堤碑,紀念唐代蘇州刺史白居易開鑿山塘河的功績。

萬曆是明王朝由盛世走入衰敗的起始,封建統治的奢靡和腐敗日益嚴重,對東南沿海富庶地區的搜刮和剝削也有增無減,明萬曆二十九年(1601年),太監孫隆受神宗皇帝朱翊鈞派遣,到蘇州增加捐稅。明王朝的一大社會問題是太監橫行,孫隆大搖大擺到蘇州,立刻勾結地痞惡霸到處增關設卡,橫征暴斂,這一年恰恰水災嚴重,絲價昂貴,不少絲織工廠停工歇業,工人失業,於是“吳人罷市,行路皆哭”。

葛賢名成,昆山人,是一位到蘇州城裏打工的絲綢工人,他“手執蕉葉扇,一呼而千人應”,率領絲綢工人群起罷市,集會抗議,並付諸行動,在葑門擊殺孫隆黨羽黃建節,又焚毀孫隆的黨羽湯莘、徐成等人的家。對於這起群眾運動,明王朝當然驚恐萬狀,派兵鎮壓、搜捕。葛賢完全不顧個人安危,把責任一人擔當下來,投案自首。判的罪是相當重的,入獄13年,於萬曆四十一年獲釋。

明末,手工業的社會分工越來越細,資本主義開始在蘇南這塊土地上發芽生長,市鎮大量出現,隨之而來的就是市民階層的興起。葛賢就是市民階層表達自己意誌的英雄代表。

葛賢的行為舉止在社會上激起了強烈反響。

陳繼儒是當時極負盛名的知識分子,雖是華亭人,卻常住在昆山。他在葛賢死後,撰寫了《葛將軍墓碑記》,為他有智有謀、敢做敢為的壯舉叫好,當然也是出於對腐朽時政的不滿,有詩《題葛賢墓》:虎丘塘半歲寒時,草木蕭蕭劍氣悲;獨荷長镵衣短後,五更風雨葬要離。

陳繼儒把葛賢的精神與要離的精神歸為一類,那就是忠臣義膽。但是在事物的本質意義上,葛賢和要離是完全不同的精神代表。為公眾利益和為君王的利益,是不一樣的,他們所“忠”的和所“義”的對象,也根本不是一個載體,個人所體現出來的人生價值也迥然不同。在葛賢等人身上體現的是種正義和反抗壓迫,以剛正、激烈的手段來抒發對社會不公正的反抗,是忍無可忍的爆發,是群體意誌和行為的集中體現,也可以說是正義對邪惡勢力的衝撞,從某種意義上說,它體現了一種民主的力量而不是個人的行動。

葛賢不是孤立的。在封建社會裏,這種抗爭不同於農民起義,以武力反抗暴政,更不同於士大夫的“文死諫”。這種行為方式,隻有在明代後期以後才會發生,因此實際上它是當時社會政治結構和經濟狀態的條件下,社會矛盾衝撞的產物。在這種社會環境裏,不論工人、農民、市民、知識分子,在麵對正義和邪惡、正直善良和陰險奸佞、忠和奸、君子和小人等價值判斷上,有相似相近的政治立場、道德良知和是非標準。這是趨同標準,但在整個價值理念和行為判斷上,和要離、專諸的行為,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