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杏花倉不是最後的倉(3 / 3)

他們熱烈地議論了一陣,後來發現這些都是空洞的瞎議論,根本就沒有方向,沒有頭緒,盧柴根和康小萍都歇了下來。他們歇下來的時候,就聽到外麵巷子裏有自行車的鈴聲來來去去,盧柴根立刻受到了啟發,說,大姐,我想到辦法了,你們這裏有郵遞員來吧,他每天什麼時候來?他來的時候,你告訴我一聲,我請郵遞員看看這個信封,他對這裏熟悉,又有經驗,說不定能看出來。康小萍即刻撇了撇嘴說,現在郵遞員也是外地人,沒有經驗的,也不熟悉。盧柴根愣了愣,仍然固執地說,但他畢竟是幹郵遞員的,我還是得問問他,他一般什麼時候到?康小萍說,說不準的,有時候一大早來了,有時候到天黑也不來。盧柴根說,今天來過沒有?康小萍說,早就來過了。正說著話呢,忽然就慌慌張張跑了出去。盧柴根並沒有很在意,這對母女跟他印象中或者想象中的城裏人不大一樣,但是這跟他沒關係,他隻是感覺到,找堂兄的事情指望不了她們幫忙。

過一會兒康小萍回進來了,康貝妮緊跟著進來說,媽,郵遞員來了,有沒有我的信?康小萍說,哪裏有郵遞員,郵遞員今天一大早就來過了。康貝妮說,騙我幹什麼呀,我剛剛看見他騎著車子過去了。康小萍直朝她使眼色,但她不接令子,還說,哎喲,我又不是等情書,你緊張什麼呀?康小萍說,明明是你看錯了,哪裏有郵遞員。她回頭看了看目瞪口呆的盧柴根,又跟康貝妮說,要是郵遞員來的話,我會幫你表舅問地址的,你表舅要找南州巷呢。

康貝妮從盧柴根手裏把信封拿過去看了看,說,南州巷?這是巷嗎?哪裏是巷,哪裏是巷——康小萍的臉一下子白了,一把把信封搶回去,說,不關你小孩子的事,找人是大人的事,你做作業去吧。康小萍把康貝妮推了出去,又回頭到盧柴根跟前說,小孩子喜歡胡說八道的。盧柴根似是而非的,心裏有點糊塗,又有點清醒,但又不知道清醒的什麼,隻是說,她說哪裏是巷?“哪裏是巷”是一條巷的名字嗎?康小萍說,你沒有被褥?你出來連行李也不帶?不等盧柴根回答,她又熱情地說,我給你一條被子用吧?盧柴根說,要不要租金?康小萍說,不要租金,免費給你用的。盧柴根奇怪地看看康小萍。康小萍就匆匆回自己屋裏去拿被子了。

康貝妮見母親進來,不明不白地衝她笑了笑。康小萍說,你瞎笑什麼。康貝妮眼明手快地從母親手裏把那個信封拿過去,揚了揚說,什麼南州巷,明明是倉嘛。康小萍趕緊搶回去,認真地看了看,說,倉?什麼倉?倉庫的倉?她心裏一陣緊張,尖聲對康貝妮說,不是的,不是倉,肯定是巷。康貝妮說,老媽你眼睛怎麼長的,你睜大眼睛看看,這不明明是倉嗎?康小萍見扭不過康貝妮的印象,就翻下臉來了,嚴厲地說,康貝妮,我告訴你,不管是巷還是倉,不許你說,聽見沒有?康貝妮還想還嘴,康小萍說,你要亂說這是倉,我就把小狗丟掉,你聽見沒有?!吊兒郎當的康貝妮一下子就被捏住了七寸,頓時臉色發白,嘀咕了一聲,巷啦倉啦,管我屁事,就悄悄地走開了。

康小萍把信封湊到燈下,仔細地看了一會,仍然吃不準是巷還是倉,但她知道,如果是倉,這個地方就很容易找,南州叫什麼什麼倉的地名並不多,康小萍從小在這裏長大,隻聽說過南郊有個瓣蓮倉,東郊有個棗市倉,就算西郊北郊都有倉,那也隻有四個倉。

盧柴根沒有一直在南州巷住下去,他很快就彈盡糧絕了。不過他離開的時候,並沒有死心,康小萍不在,他把那個信封留給康貝妮,康貝妮翻了翻白眼,不接。盧柴根說,我不是麻煩你的,我想請你媽再幫我留心留心南州巷。康貝妮說,怎麼不麻煩我,不還是要麻煩我轉嗎。嘴上說著,手也懶得動,朝桌子努了努嘴。盧柴根就把信封放到桌子上了。

康小萍回來時,見盧柴根走了,那個老是緊緊捏在他手裏的信封卻擱在她家桌上了。康小萍問康貝妮盧柴根為什麼要把信封留下。康貝妮翻個白眼說,我怎麼知道,他是留給你的。康小萍說,一個破信封,你為什麼要讓他留下來呢?康貝妮說,一個破信封,你不想要扔掉就是了。康小萍說,算了吧,擱著就擱著吧,說不定又回來拿呢。

半間屋子被盧柴根住了幾天,居然住出點人氣來了。盧柴根剛走,很快就有人來租住了,還來了兩個人爭搶,康小萍乘機把房租提了一點價,人家也不還價,很順利就租了出去。

盧柴根的那個信封,一直扔在桌子上,每天康小萍都看到它,就像看到盧柴根的臉、看到他巴巴的眼神似的,時間長了,弄得康小萍心裏怪怪的,不自在,她不想看它,卻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再到後來,甚至每天早晨睜開眼睛第一件事情,就要朝桌子上看,看到信封在那裏擱著,她才會踏實一點。

康小萍忍耐了幾天,心裏很煩,最後終於忍不下去了,把信封扔進了垃圾袋,又把垃圾袋扔到巷口的垃圾筒裏。

過了一會收垃圾的人就來敲她的門了,說,康阿姨,你家的垃圾袋裏有一個封信,信封上還寫著個“急”字,我怕是你不留心弄丟的,再送回來給你看看,看看有沒有用。他把信封遞給了康小萍。康小萍鬼使神差地收下信封,還說了聲謝謝。收垃圾的人說,果然是有用的東西,康阿姨,你還是粗心大意啊。

信封又回來了,它不肯走。康小萍不想看到它,隨手塞到枕頭底下,可它又在枕頭底下作怪,康小萍頭一沾枕頭,就像枕著一顆定時炸彈,還能聽到的答的答的響聲。康小萍的心就跟著它的答的答,不得安穩,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爆炸。

康小萍終於揣上了這顆定時炸彈,決定把它扔到南州倉去。她去了瓣蓮倉和棗市倉後,來到南州最後的倉——杏花倉。

杏花倉在城鄉結合部,這裏有許多鄉鎮企業,外地人很多,滿街亂哄哄的。康小萍一看這情形,就覺得有了希望。果然,很快她就找到了一所民工子弟小學。康小萍進去的時候,學校正在上課,她在教室的窗口探了探頭,那個上課的老師就跑了出來,站在康小萍麵前,不說話,隻是眼巴巴地看著康小萍。康小萍從他的眼睛裏一下子就看到了盧柴根,她說,你是盧柴根的堂兄嗎?老師說,誰咧誰咧,盧柴根是誰咧?他的外鄉口音,跟盧柴根很像,又比盧柴根更濃重。康小萍有點發愣,她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盧柴根是誰。老師又說,我們不管盧柴根是誰,你是誰咧?康小萍也同樣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是誰。不料老師卻飛紅了臉,緊緊握住了康小萍的手,激動地說,我明白咧,我知道咧,其實你一進來我猜到咧——你是老師,你是來給我們當老師的。

教室裏的學生都擁了出來,爭先恐後上前抱住康小萍的腿,沒有抱得上她腿的,急得在旁邊七嘴八舌地喊,老師,老師。

康小萍被抱得站不穩,掙紮著說,對不起,你們誤會了,我不是來當老師的,我是幫別人來找人的,找盧柴根的堂兄。那老師一聽,眼皮子立刻就耷拉下來了,眼神也暗淡無光了。可學生們好像聽不懂康小萍的話,他們仍然抱腿的抱腿,喊老師的喊老師。

老師過來把學生拉開,泄氣說,算了算了,不會有人來給你們當老師的,我們還是上課去吧。康小萍說,你自己不是老師嗎?老師說,我們六個年級,隻有三個老師,師資力量不夠,上麵不許我們辦學咧。康小萍說,怪不得信上寫了個急字。老師說,哪個信上寫了急字?康小萍說,我是說另一個人,他叫盧柴根,他就是在找民工子弟小學。老師一聽,又激動起來,說,人咧?人咧?快叫他到我們學校來嘛。康小萍說,可惜他沒有找到,回去了。老師急得說,唉呀呀,你怎麼能讓他走咧?康小萍有點不樂,說,就算他沒有走,他要找的學校,也不是你這裏。老師說,無所謂咧,無所謂咧,隻要有人肯來當老師,我們都歡迎咧。康小萍說,可惜他弄錯了地址,信封上的字,被水弄花了,看不清是巷還是倉,他一直在找南州巷。老師說,他沒腦子咧,鄉下人跑城裏的巷子找什麼咧,那裏有他的地盤咧?

康小萍回家後,寫了一封信給盧柴根,告訴他,杏花倉的那個人不是他的堂兄,但那裏也在急等老師。她用快件寄了出去。回信很快就來了,是盧柴根的女兒寫的,說她爸爸已經出來了,前幾天有一個姓康的人打電話到村部,讓村長轉告她爸爸,信封上的那個字是倉,不是巷,南州一共隻有三個倉,瓣蓮倉現在是新建的花園洋房,棗市倉開了大商場,隻剩下城北有一個杏花倉了。爸爸就去了,不知道爸爸現在找沒找到杏花倉。

康小萍看完了信,抬頭看了看康貝妮,想說什麼,還沒開口,康貝妮就沒心思聽,翻個白眼,說,我正在寫作業,你別煩我啊。康小萍說,別自作聰明了,那個字根本不是倉。

小狗趴在地上嘀咕了一聲,康小萍很來氣,朝它翻個白眼,說,你知道是個什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