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誰能說出真相(3 / 3)

後來顧全和沙三同一起離開了古玩店,顧全說,沙先生,你是個行家,我看得出來,如果你想要什麼東西,以後直接找我也行,就不一定再經過店家轉手了。他給了沙三同一張名片,跟他揮了揮手,就走了。

顧全走了,沙三同的線索也斷了。他揣上了顧全的名片,卻不知道自己是該回家還是該上哪兒去,猶猶豫豫的,他重新又返回了古玩店。店家說,你果然又回來了啊,我正想提醒你,你可別信那個人的話,他肯定沒有什麼玩收藏的朋友,你我都知道,搞收藏的人,哪能三天兩頭把自己的東西送人?沙三同說,你是說,顧全的東西來路有問題?店家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並不知道事實真相。沙三同說,事實真相,誰的事實真相,顧全的?店家說,顧全?你知道他真的叫顧全嗎?沙三同被問住了,他雖然揣著顧全的名片,但是名片確實說明不了什麼。店家見沙三同發愣,又跟他說,我剛才又想了想,可能是我記錯了,我現在想起來了,荷花筆筒好像是一個老太太拿來的,老太太看起來神誌不是太明白,也許上了年紀,思想有點糊塗。沙三同一聽,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丈母娘,他趕緊問店家,是怎樣一個老太太,胖還是瘦?店家說,胖還是瘦,我倒說不出來,沒太在意她的外表,我當時隻是覺得老太太很糊塗,我還想,她家裏人怎麼會讓她出來賣東西,會不會是她從家裏偷出來的,我怕到時候她家裏人來跟我囉嗦,就留了個心眼,讓店裏的小夥計跟著老太太走了一段,知道她就住在前邊的巷子裏。

根據店家的指點,沙三同很快找到了老太太的家,才知道這是一位揀垃圾的老太太。但是看起來她家裏並不是很貧窮,當然也不像是一個有什麼收藏的人家。老太太話倒是很多,也很熱情,但就是牛頭不對馬嘴,沒有一句話能夠說清楚,關於她賣了一個竹筆筒這件事,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她一邊整理著揀來的各種垃圾,一邊對沙三同說,同誌,我知道你是幹什麼的。沙三同說,你說我是幹什麼的?老太太說,我不說,我說了你就知道了。

沙三同束手無策,後來老太太的家裏人回來了,看到沙三同追問老太太,他們有點生氣,說,她都這麼老了,腦子也不清醒,你還不肯饒過她。沙三同說,我沒想幹什麼,我隻是不明白老太太怎麼會有那個竹筆筒。老太太家裏人說,你已經看見了,她喜歡揀垃圾,不許她揀,她就把大便小便都拉在床上,隻能讓她去揀。她一揀垃圾,腦子就清醒了,生活也能自理了。為了這個事情,我們被街坊鄰居和居委會罵死了,以為我們虐待老人,逼她揀垃圾呢。沙三同說,會不會那個筆筒是她揀來的呢?老太太家裏人說,有可能的,完全有可能,她什麼都能揀回來,有一回還揀了一個手機,不是舊的,也不是壞的,完全能用,裏邊還有好多電話號碼和短信。另一個家裏人說,都是情人發的那種信,很肉麻的。沙三同說,你們看到過那個竹筆筒嗎?老太太的家裏人麵麵相覷,他們本來並不關心老太太揀的什麼東西,老太太也不要他們關心,更不許他們動她揀來的東西,一個竹筆筒,大家是不會關注的。後來終於有一個小輩的想起來了,說,好像是有一個筆筒的,記不得是不是竹子的,我想拿了給小兵放放鉛筆什麼的,老太太不許我動。沙三同趕緊追問,後來呢,後來筆筒到哪裏去了?小輩說,後來不見了,但後來好像又見過,再後來就不知道了。另一個小輩說,會不會小兵拿去學校玩了。沙三同就想見這個小兵,他估計他是老太太孫子輩的小孩,但小兵還在外麵玩呢。沙三同又問,你們見過的筆筒,是什麼樣的筆筒,是不是刻了荷花的。家裏人想了半天,說,記不清了,反正上麵是刻了花的,什麼花記不得了。老太太家屬開始是漠不關心的,還有點嫌煩,但被沙三同問來問去,問得他們起了疑心,說,這個東西,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很值錢吧,值多少錢?沙三同解釋說,不值多少錢。他們不信,說,要是不值錢,你這麼追究為什麼呢?沙三同說,是我自己收藏的,十多年了,一直放在家裏,後來不見了,心裏總覺得空落落的,想找回來。一個家屬奇怪地搖了搖頭說,既然是不值錢的東西,丟了就丟了,怎麼會心裏空落落呢,又不是丟了一個孩子。另一個家屬卻說,那倒不一定,有人對收藏的東西有了感情,就像是自己的小孩一樣。他這話說得,差點讓沙三同掉下眼淚來。他見自己的話受到沙三同的讚同,又接著說,你說是清朝時候的,還刻了花,可能真是古董寶貝呢,你要是不知道它的價值,可以拿到電視台的識寶節目去請專家估估價呀。沙三同說,我了解我的筆筒,不需要估價。家屬們交換著眼光,有一個說,那可能就是無價之寶啊!這時候那個叫小兵的小孩子回來了,大人趕緊拉住他,七嘴八舌問筆筒,小兵翻了翻白眼,說,筆筒,什麼是筆筒?大人說,就是可以把鉛筆插在裏邊的那種筒,是竹子的。小兵又想了想,說,忘記了。說著就想走,大人揪住他不放,說你再想想,小兵說,噢,想起來了,我拿到學校,被同學搶走了。說得又順又溜,好像是事先準備好的台詞,讓人不能相信。小兵見大家懷疑地盯住他,撓了撓頭皮,又說,不對,不是給同學搶走的,是路上碰到一個人,陌生人,他給了我錢,就拿走了。

小兵在短短幾秒鍾裏,說了好多種結果,沙三同不知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最後沙三同隻得回到起點,把自己的筆筒拿出來給小兵看,你說的那個筆筒,是不是這個?老太太的家屬們一看,立刻表示奇怪,一個說,你已經找到了嘛,還來問我們,你存的什麼心?另一個說,你是想抓小偷?沙三同說,不是的。又一個說,你是來挑釁的?但另一個立刻反對說,不像,這位先生看起來也不是個尋事生非的人。大家不能統一意見,趕緊讓小兵看,小兵不耐煩地看了看,說,那上麵好像不是這樣的花。沙三同說,那是什麼樣的花,是蘭花?是梅花?小兵又翻白眼,說,我不知道的,什麼是蘭花,什麼是梅花,我不認得花。

老太太的家屬見沙三同茫然了,好心地勸他說,既然不是值錢的東西,而且你已經拿回來了,還追究什麼呢?你看看,一個老年癡呆症,一個少不更事,你能從他們嘴裏聽到什麼真相呢?你聽到了真相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相呀。

沙三同白忙了一天,繞了一大圈,一次次眼看著接近真相,真相又一次次地離去。沙三同回家時心情很不好,沙太太也不在家,隻有鍾點工一人在忙著,又是拖地,又是擦桌子,廚房裏還煮著肉。沙三同氣呼呼地往沙發上一斜,鍾點工給他端來一杯茶,他連哼都沒哼一聲,還嫌鍾點工在客廳裏亂轉影響他的情緒,說,你能不能等一會再拖地?鍾點工就停止了拖地,人卻沒有走開,手撐著拖把,呆呆地看著沙三同。沙三同說,你幹什麼?鍾點工說,沙先生,我想說句話。沙三同說,你要說什麼?鍾點工說,沙先生,我都說出來,我坦白,但是希望你能原諒我。沙三同心裏“咯噔”了一下,就聽鍾點工說,沙先生,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丟了東西,你在懷疑別人,我知道一個人懷疑別人的時候,自己心裏也很不好過的,對不起,東西是我拿走的。沙三同大吃一驚,說,那當時我問你,你怎麼說沒有拿。鍾點工說,你當時問我有沒有偷,我說沒有偷,我不可能偷到你箱子裏的東西,因為你上了鎖,我又沒有你的鑰匙。沙三同說,那你是怎麼拿到的呢?鍾點工說,那個東西那天你沒有包進行李箱,就丟在牆角邊的。我知道沙先生是個細心的人,有用的東西不會隨便亂扔的,既然你扔在一邊,我估計是你清理出來的舊貨,我就隨手拿了,沒有問你,對不起,沙先生你也了解我,我在你家做了好多年了,我不是一個手腳不幹淨的人,以前你和沙太太也總是對我說,凡是我們扔在牆角的東西,都是沒用的了,你盡管拿走,多少能賣幾個錢也是好的,就這樣,我拿了。

沙三同驚訝地張大了嘴,怎麼也合不攏來。這一天身體的奔波和思想的混亂,到這裏,似乎被鍾點工給畫上了一個句號,這是一種戛然而止的感覺,又似乎是一次強烈地震後的平靜的後怕。沙三同看著鍾點工惶惶不安的臉色,自己心裏竟也有些惶惶的了,過了半天才說,你把它賣了?賣給古玩店了?鍾點工說,沒有沒有,沙先生,我沒有賣,不過這些天我也沒有留心它,應該還在家裏放著的。

沙三同隻要把荷花筆筒拿出來,就可以當場戳穿她的謊言了。可是沙三同手伸到包裏,又空手回了出來,他忽然覺得,他拿出來的荷花竹筆筒,鍾點工肯定不認得它,她說的是另一件東西,他不知道那是一件什麼東西,但肯定不是他的荷花筆筒。他的荷花筆筒已經回到他手裏,她不可能再拿出一個來了。

沙三同說,我來替你說吧,你把它拿回去後,你女兒看到了,就拿給她男朋友看,她的男朋友也懂一點知識,告訴她這是清朝的東西,讓她保管好,別隨便亂扔不當個東西。於是,你女兒就把它擦幹淨,擱在裝飾櫥裏了。可是後來你們又發現,裝飾櫥裏的東西不見了。你以為是你老公拿的,你老公說沒有拿,你又以為是你女兒的男朋友拿了,但是你女兒認為她的男朋友不會不聲不響就拿你家的東西,你們的意見就發生了分歧。

鍾點工目瞪口呆地看著沙三同,過了好半天,她喃喃地道,沙先生,你怎麼會這樣想,你難道不知道,我根本就沒有女兒?沙三同笑了笑,說,許阿姨,你別在意,我編個故事,跟你開開玩笑的。

一個休息日,沙三同和太太上街去買些日用品,經過古玩一條街,沙三同忍不住要拐進去,沙太太雖然不想去,但也不想跟沙三同鬧別扭,便跟著走了過來。剛剛走到第二家店門口,店家就笑著迎上來,說,我認得你,你來買過我的筆筒。沙三同想說,不是你的筆筒,是我自己的筆筒。但話到口邊,他沒有說出來。店家又說,我還記得,你給那個筆筒取了個名字叫雞鴨魚肉,我就一直想不明白,一個竹筆筒,跟雞鴨魚肉有什麼關係呢?為什麼叫它雞鴨魚肉呢?沙三同沒有回答。沙太太在旁邊撇了撇嘴,說,為什麼,他好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