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像鳥一樣飛來飛去(3 / 3)

郭大回到店裏,跟表姐解釋說,他們要找郭大,我說我是郭大,他們不相信,說我不是。表姐不感興趣,死樣活氣地說,我聽不懂你的話。郭大說,怎麼聽不懂呢?其實他們要找的郭大——郭大正說在興頭上,但後來他說不下去了,因為薛經理的電話來了,叫郭大趕快打的到麻雀山。郭大問表姐,叫我到麻雀山幹什麼?表姐說,誰知道,發神經吧。郭大就出來打了的,跟司機說上麻雀山,司機懷疑地看了看他,但還是開車了。到了麻雀山,郭大才發現身上的錢不夠付車錢的,司機臉一沉,說,你一上車我就知道你不對。郭大說,我哪裏不對?司機說,我不管你哪裏不對,你車錢是一定要給的,哪有白坐車的。郭大說,我老板在裏邊等我,你跟我進去拿錢。司機說,你想得美,我進去了,你的同夥乘機把我的車開走。郭大說,我沒有同夥的,你不相信我,我可以給你看我的身份證。他撩起衣服,露出腰包,司機說,誰要看你的身份證,現在假身份證多得是,幾塊錢一張。郭大說,但我的不是假的,我的是真的。他已經掏出了身份證,塞到司機麵前,說,你看,這個人叫郭大,我就是郭大,你看,這照片上的人像不像我?司機不跟他辯論了,看著他手裏的錢說,你有多少吧?郭大數了數,說,還差七塊。司機從他手裏拿過錢,說,算我倒黴。就開車走了。

郭大收起身份證,往麻雀山的墓地裏去,薛經理果然在那裏等他,薛經理說,你怎麼到現在才來,這裏陰森森的,好嚇人。郭大說,經理你找什麼?薛經理說,找一個人的墳墓,我們分頭往兩邊找,你記住,找一個叫覺悟的人。郭大說,覺悟是誰?薛經理說,你找這兩個字就行了。郭大往東,薛經理往西,就這麼一個墓碑一個墓碑地找過去,墓區好大,兩個人越走越遠,後來郭大聽到山風中夾雜著薛經理隱隱約約隨風顫抖的喊聲,郭大,你在哪裏?郭大說,我在這裏。但是他不知道他說的“這裏”到底是哪裏。

郭大沒有找到覺悟,天已經快黑下來了,他下山的時候,看到薛經理的臉在黑暗中顯得煞白煞白,薛經理說,找不到了,找不到了,管理處的人說,好多年前放在儐儀館的骨灰盒,後來都一起葬掉了,沒有立墓碑。郭大說,那許多骨灰盒裏的灰都混在一起,找到了也不知道哪一個是哪一個。薛經理情緒很低落,看上去又要哭了。郭大說,就算找到了覺悟,他已經死了,你也不好問他什麼,他就算知道什麼,也說不出來了。薛經理說,你很笨啊,我隻要找到他的墳,就能找到替他修墳的人。郭大說,誰替他修的墳,他躺在墳墓裏怎麼能告訴你。薛經理說,我可以讓看公墓的人就守著他的墳,他總有小輩的吧,小輩總要來上墳的吧。郭大說,可經理你說他是個和尚,和尚沒有小孩的哎。薛經理說,你還是笨,他沒有小輩,難道他也沒有長輩,他雖然是和尚,但他也是爸爸媽媽生的。郭大說,可是他都已經死了好多年,他的爸爸媽媽還會活著嗎?薛經理說,你們鄉下人,腦筋就是不轉彎,他的爸爸媽媽就算死了,但他們總有親戚朋友,親戚朋友就算也死了,總有親戚朋友的小輩,我隻要找到其中一個就好了。停了一會,薛經理又說,我媽媽跟我說,你一定要找到如蘭公公,你要是找不到,我不安心去的。郭大說,你媽媽已經不在了,你找得到找不到,她又不知道的。薛經理說,你不懂的,我找得到找不到,她知道的。有時候我不想找了,她晚上就來問我,你為什麼不找了?我就嚇得要死,第二天隻好再去找。郭大覺得寒毛凜凜的,說,你看到你媽媽了嗎?她什麼樣子?怕不怕人?薛經理生氣地說,你別瞎說啊,我是在夢裏看到她,跟原來的一樣。郭大說,我們鄉下也有墓地的,有一個城裏人來找他的媽媽,他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後來就站在路上把一瓶酒倒掉了,他一邊倒一邊說,媽媽,媽媽,我來找你了,可是我找不到你,我把酒倒在這裏,我的心意也留在這裏了。薛經理聽了,想了想,說,你的意思,叫我在這裏倒掉一瓶酒?可我要找的不是覺悟,我是要找如蘭公公,就算我找到如蘭公公,可如蘭公公又不是我媽媽,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要倒酒給她。郭大說,那如蘭公公是誰呢?薛經理說,我也搞不大清楚,大概,反正,差不多是我外婆的表姐或者堂姐或者什麼姐姐吧。郭大說,那她是個女的哎,怎麼叫她公公?薛經理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她沒有結過婚,沒有結過婚的女的,就叫她公公。郭大說,這我也知道的,我們鄉下也有這樣的,還有倒過來的,管男的叫女的也有。就像我們家,我爸爸弟兄七個,沒有姐妹,就管最小的叔叔叫七姨,我小時候一直搞不清楚,後來才知道。薛經理說,如蘭公公還是年輕姑娘時,就吃素念佛,後來家裏人替她修了座寺廟,她就到寺廟裏去了,後來這座寺廟搬家了,再後來,再後來我就不知道了。郭大說,再後來如蘭公公就死了。薛經理說,你廢話,那是肯定的,連她的徒弟覺悟和覺悟的徒弟慧真都死了。郭大說,你們城裏人也相信迷信。薛經理說,你不懂的,這不是迷信,這是心理問題。

這天晚上郭大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給一個公司送水去,看到一個身穿製服的保安站在門口,背對著他,後來保安一轉身,郭大驚得大叫起來,說,哎呀,你是郭大!原來你也一直在這地方呀,我以為你到北邊去了呢。郭大說,我是到北邊去了,可是我拿了你的身份證,人家不答應,不給我工作,我隻好過來找你,可這麼大個城市,到哪裏去找你?郭大說,其實你幹脆跟我一樣,就叫郭大牙好了。郭大說,我也想這樣的,可是不行,人家不相信,人家說你牙又不大,怎麼會叫郭大牙,我就沒辦法了。郭大說,那你就說你把大牙拔掉了。郭大說,我也說過的,可人家也不相信,人家說,你大牙都拔掉了,為什麼還叫郭大牙?郭大笑了起來,說,幸虧我是郭大,我要是郭大牙,我牙也不大,說不定人家也不相信我是郭大牙。郭大說,你還笑呢,都是你害的,你幹嗎要拿我的身份證,害得我這些日子,又不是郭大,又不是郭大牙,還被關進去兩次。郭大說,你現在不是挺好,還做保安呢,製服這麼神氣。郭大緊張地“噓”了一聲,說,你別這麼大聲,他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誰呢,現在好了,換回來吧。他拿出了郭大牙的身份證,郭大也從腰包裏拿出了郭大的身份證,交換過來,郭大就要走了,郭大說,你到哪裏去?郭大說,我要走了,離開這裏,省得那個小娘們老纏住我。郭大說,是不是臉上長痣的那個?郭大茫然不解地說,哪個臉上長痣?郭大說,可你現在不能走,我們得去派出所把自己換回來。郭大不聽他的,走了。郭大到火車站去追郭大,可他沒有追上,眼睜睜地看著郭大坐的火車開走了。

郭大醒來,老想著這個夢,心裏老覺得不踏實,薛經理做夢看到她的媽媽,那是因為她媽媽有事情托她她沒辦好,現在郭大出現在他的夢裏,是不是也有什麼意思呢?郭大跟薛經理請假,想回一趟老家。薛經理不滿意地說,人家老金來了幾年也沒有回過家,你才來幾天就要回家,你的工資也不夠你花在路上啊。郭大說,當時我們出來打工,我拿了郭大的身份證,郭大拿了我的身份證,我要回去改名字,然後把郭大的身份證還給郭大。薛經理說,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什麼郭大來郭大去的,好好的郭大就郭大了,名字改來改去幹什麼?我不批準你請假。郭大想了想,又說,其實,我主要想回去給爺爺上墳,怕你不同意,才說改名字,其實是我爺爺的一周年,昨天晚上我夢見我爺爺來找我了。薛經理聽了,張著嘴愣了一會,說,那你就回去吧,早點出來啊,晚了我就另外雇人了。

郭大回到家鄉給爺爺上了墳,又到鎮派出所重新補辦了一張身份證,把自己的名字改了過來。他又是郭大牙了。郭大牙回來後,就去了街道派出所,要把臨時居住證上的名字改過來,可是派出所的同誌說,這不行的,一個人名字和身份,不是你想換就換的,你想要叫什麼就叫什麼,那還不亂了套?郭大牙說,但是我有身份證呀,是郭大牙的身份證。派出所說,你雖然拿著郭大牙的身份證,但你的臨時居住證上怎麼是郭大的名字呢,我們怎麼知道哪個是真的你?你說還有另外一個人叫郭大,那他人在哪裏呢?你怎麼證明你是你而你不是他呢?現在破案子都要講人贓俱獲,你這裏隻有證沒有人,我們怎麼幫你辦?郭大牙到底沒有改成名字,他想,下次碰到郭大,一定要抓他個人贓俱獲。

郭大牙回到水站,看到薛經理正在說什麼,興致很高的樣子,郭大牙以為她找到如蘭公公了,不料薛經理說,我打聽到如蘭公公是怎麼死的了,她是高血壓中風死的。表姐撇了撇了嘴,說,吃素還會得高血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