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房地產高峰論壇又啟動了,會場就在香鏡湖的五星賓館,開幕的那天下午,萬麗遲到了,進了會場,就悄沒聲息地坐到後排的一個角落,主辦單位的負責人已經介紹完了本屆峰會的主題,接著就是大會發言了,第一個發言的,是大會特意從深圳請來的全國著名的房產地商萬平先生,他的精彩演講不斷地博得熱烈的掌聲。奇怪的是,萬麗在會場上一直沒有看到葉楚洲,吃過晚飯,會議安排了各種活動,萬麗沒去參加,在房間裏打開電視,正有一檔智力競賽的節目,萬麗以前也曾看過,開始是五個選手,每過一輪,就由大家投票排除掉一個,這麼一輪一輪下來,排除掉的大都是知識淵博誌在必得的男生,常常就是最無信心的一位女生獲得了最後的大獎。今天的這場比賽,前麵的過程也與平時相差不多,當場上剩下二女一男的時候,二女無疑應該共同聯手把那位厲害的男生殺掉,那個男生也十分無奈地做好了下場的準備。萬麗心中不由一陣感慨,不由想起康季平曾經跟她說過的無用之木的故事,有一種樹木長在山裏,因為它的木材不能打家具,不能造房子,甚至不能當柴燒,就永遠沒有人來砍走它們,它們也就永遠不用操心自己的命運。不能說台上的二位女生是無用之木,但比起那位鋒芒畢露的男生,她們給人的感覺確實要弱得多。但偏偏這一場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其中一位女生,心腸軟了一下,留下了那位男生。主持人問她為什麼要留下這位男生時,女生說,我覺得他很厲害,才智還沒有來得及展現,就這麼被殺下去,太不公平。結果是她自己被她親手留下的男生毫不客氣地殺掉了。
到晚上快九點了,葉楚洲來了,萬麗說,你怎麼沒來開會?葉楚洲說,你這麼問,說明你還是很關心我的,讓我心裏多少有點安慰啊。他從身上拿出一件東西推到萬麗麵前,萬麗一看,竟是她家的那張房產證。葉楚洲說,一小時前,我們簽了正式合同,我的下屬公司接管了那家倒閉的企業。萬麗說,為什麼,你怕我和女兒沒地方住?葉楚洲說,你也不感激我?萬麗說,你是想要討我的謝謝才來的嗎?葉楚洲說,當然不是,其實,也不用謝,有一點你是清楚的,我是商人,我不是為了你,不是擔心你沒地方住,是因為這家企業還有救,我還能從中得利,你記住,在商人麵前,除了利益,別談其他。萬麗說,我記住了。葉楚洲笑了笑,忽然換了個話題,說,萬麗,我問你一個問題,如果不是因為康季平的阻攔,當年你會不會跟我走?萬麗說,在許多事情上,我確實聽康季平的意見,但唯獨你邀我下海那件事情,我沒有告訴康季平,是我自己做的主。葉楚洲說,到了今天,時隔好幾年了,回頭看看,你覺得你的選擇是對還是錯?萬麗說,我說不得清楚,但既然已經選擇了,隻能走下去。葉楚洲忽然又說,說句沒頭沒腦的話吧,我至今仍然單身一人。萬麗笑道,你不會是在等我吧?葉楚洲說,有這個因素吧,但是我知道沒有可能,你心裏容不下第二個人,他永遠在你心裏,生與死,隻是一個形式而已。淚水湧了出來,萬麗沒有擦,也沒有說話,隻是任憑淚水不停地往外湧,往下淌。葉楚洲無聲地看著她,不再說話。等萬麗平靜下來,葉楚洲說,有一種男人,他們可以閱盡人間春色,可以交結各種類型的女性,接觸許多女性的肉體,但是他們情感最後的歸宿,卻是女人的氣質和精神。萬麗沒有接他的話茬,她內心不可避免地有些慌亂了,她無法再接著他的話題往下說。葉楚洲完全明白萬麗的心思,很快就換了個話題,說,國企的改革,搞股份製,已近在眼前了,你有什麼打算?萬麗說,我們恐怕還沒那麼快的步子。葉楚洲卻搖了搖頭說,會很快的,到時候你就是股份製集團的董事長,南房集團就是你的了,你也跟我一樣,成為真正的老板,但這樣一來,你政治上的進步也就到頭了。萬麗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葉楚洲說,我理解,這個時候,你心裏肯定是亂的,其實,大老板動你到房產集團的那一天起,你離政治就遠了一步,但是你想回去,你很想回去。萬麗自嘲地一笑,說,你們都覺得,這個女人當官有癮。葉楚洲說,也許是吧,但這沒有什麼不好,你大可不必在別人麵前抬不起頭來,你當官,和有些人當官不一樣,你不是要為自己牟私利,不是用手中的權力為自己服務,當官就是你的工作,你的進步,你的事業,你不可能不想進步,也就不可能不想當官。就像我,我做商人,哪天不在想著進步,哪天不在想著把自己的盤子越做越大,越做越強,說到底,我們這些人,都是有著太強的事業心和責任心,怎麼也擺脫不了的,“進步”或者說“進取”這兩個字是印在我們骨子裏的,是固守在我們靈魂深處的,與生俱來,也永遠不會離開我們。再換了任何一個人,不走仕途不經商的,就說一個畫家吧,他每天考慮的,每天努力的,也不是進步和進取嗎,不也是登上藝術的高峰嗎?為什麼他登藝術高峰的行為就值得稱道,你在仕途上努力,也是想登自己人生的高峰嘛,為什麼就會被人嘲笑甚至自嘲呢?所以你嘛,既然認定了自己的道路,就理直氣壯去努力,心懷坦蕩去攀登高峰。萬麗微微點了點頭,但隨即又說,可是,作為一個女同誌,過於追求進步,總是讓人有點接受不了,在大家眼裏,一個女人,這麼想當官,一定不是件好事情。葉楚洲說,婦女解放,解放到今天,婦女仍然是婦女,仍然要被社會另眼相看。雖然現在有許多人認為,女同誌當領導,更民主,更懂得發揮集體的作用,更注重從人的角度考慮問題,更能夠處理好人際關係,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女同誌擔任領導職務,對領導班子裏女同誌比例也會越來越重視——萬麗忍不住說,這不就是進步的體現麼?葉楚洲搖頭說,我的想法恰恰相反,我覺得,在某個班子裏配以適當比例女幹部的這種做法,是以平等為名,實行的不平等措施。這種強製性的均等,相對現代公民製來說是人類自然發展中的一種倒退。萬麗說,你的說法是不是太偏激了,班子裏有女同誌的比例,畢竟要比不考慮女同誌更進步一點吧。葉楚洲說,在一個注重自我評價和社會承認的時代,這種限額製,把女性重新置於了“軟弱性別”的位置,你想想,一個女同誌,再怎麼努力,也要靠男人的“照顧”,因為她是女同誌,因為班子裏必須有女同誌,她才能進某個班子,雖然這個女同誌以及其他許多因此而進了班子的女同誌,和男同誌一樣極大限度地參與了政治,但這種作為不僅不能改變傳統女性需要嗬護的脆弱形象,反而從某種程度上更貶低了女同誌的價值。所以西方有些女性拒不接受這種比例製,認為這是女性的最大的恥辱。葉楚洲說到這兒,突然笑了起來,說,和你扯得太遠了,這不是你我要討論的問題。萬麗也笑起來,說,那你我要討論是什麼呢?葉楚洲說,就是你的現實問題嘛,如果實行股份製,你怎麼辦?既然你是想回去的,你就得早做準備,這一天,早晚會來的。萬麗說,我不能半途而廢。葉楚洲說,這也是我早就預料到的,所以我剛才跟你談到女性參政的比例問題。萬麗說,但我不是因為比例在工作。葉楚洲說,你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萬麗說,你什麼意思?葉楚洲卻不回答了,他默默地看著萬麗,萬麗卻忍不住問他,葉楚洲,我一直想不通,城東那塊,你怎麼會放給我?葉楚洲說,我跟你說過,我不是康季平,如果是康季平,他會因為對你的感情把這個地放給你,我不是他,我放給你,兩個原因,一是我要集中資金做康輝群樓,另一個,也是最主要的,我不知道那個地方到底是做輕軌地下段還是做繞城高架,田常規可以把暗示給你,但我不是你,他絕對不會給我一絲一毫的信息,甚至不會允許我產生試探的念頭,所以,我不敢冒這個險。但最後葉楚洲卻說,萬麗,我也許會結婚,但是我心裏有一塊地方是永遠留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