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使者為鴻臚少卿劉善因,沿絲路北段從疏勒過來的,那是一條更加成熟的道路。
他萬萬沒有想到,在長安銷聲匿跡一年多的玄奘,竟然成了西突厥可汗的座上賓。而且很明顯,統葉護可汗對玄奘的禮遇,遠遠超出了他們這些使臣。
“法師啊,你可不知道,在長安僧侶和百姓的心目中,你已經是一個叛逃者和瘋子了。”劉善因微笑著說道。
玄奘苦笑搖頭,自己在國內的名頭,算是徹底毀了。
他現在正在大唐特使的住處,這是一間幹淨的土屋,室內打掃得非常整潔,兩人在羊毛坐氈上相向而坐,坐氈的正中擺放著一隻中原特有的紅泥小火爐,上麵咕嘟嘟地燒著一壺水。
劉善因顯然深諳茶道,他用鬆塔做燃料,動作優雅地向玄奘展示了一番高深的茶藝。
玄奘用欣賞的目光看著大唐特使的動作——寬衣博袖的劉善因跪坐在坐墊之上,一絲不苟地進行著烹茶的各道工序,他的動作優美、古樸而又莊重,充滿了對天地的敬畏……
這才是唐人特有的品味和才情啊!
釜中湯花薄密,餘香雋永,劉特使一邊用竹夾分茶,一邊搖頭歎息道:“這是今春剛剛采摘的新茶,茶香濃鬱,實謂上品。隻可惜這荒蠻之地的水又冷又硬,有點糟蹋了啊!”
玄奘雙手接過對方捧上的茶盞,看著裏麵那淡綠色的茶水微微晃動著,芳香四溢,散發出幽幽的香霧。
放在鼻下輕輕一嗅,不禁心中歎服,輕呷一口,更覺滋味無窮,同那統葉護招待自己喝的所謂中原花茶相比,簡直是天上地下。
“真是無雙妙品,”他忍不住讚歎道,“沒想到在這異國他鄉,竟能品嚐到來自故鄉的新茶。”
“法師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嗎?”劉善因問道。
“打算?”玄奘微笑道,“貧僧能有什麼打算?自然是繼續西行。”
劉善因搖了搖頭:“法師啊,本官走了這趟西域才知道,您現在的名氣實在是了得,西域三十六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就連不信佛的統葉護可汗,居然都對您禮遇有加,著實令本官佩服不已。罷了,這回你我相見便是有緣,法師飲下這盞清茶,便隨本官回長安吧。”
玄奘險些將一口茶噴了出來,許久才回過氣來,苦笑道:“劉大人,您的使命是出使西突厥,並不是追拿玄奘吧?”
“當然不是了,”劉善因笑道,“我此番出使,隻是為了牽製住西突厥,不對大唐的軍事行動造成障礙就行。誰料想頡利這老小子太不爭氣,我還沒到,他就玩完了,弄得本官都不知道該幹嘛了。沒成想竟然在這裏碰到了法師,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來之前陛下可是跟我說了,若是路上碰巧遇到那個私渡出關的和尚,就把他帶回大唐。法師你若隨我回去,就算我這趟不虛此行。”
玄奘鬆了一口氣,慢慢放下茶盞:“不會這麼‘碰巧’吧?”
劉善因一愣,隨即笑道:“法師啊,出家人不打妄語。”
玄奘抬頭道:“劉大人可知何為妄語?”
劉善因道:“妄語嘛,當然就是說假話了。”
玄奘搖頭:“所以說大人並不懂得佛法。妄語是指亂說話,而不是說假話。在有些情況下,不說謊才是犯戒的。”
劉善因微笑著看著玄奘:“比如……”
“比如,有人拿刀追人砍殺,”玄奘舉例道,“跑過來問你,那個人去哪兒了。你心裏知道,該不該跟他說實話呢?”
劉善因笑道:“這個嘛,得看那個被追殺的是不是好人了。”
“好人惡人您如何界定呢?”玄奘追問,“總需要時間來判斷吧?但是現在他就要殺人,當然也有可能因對方的反擊而被殺。這種情況下,說真話才是妄語,因為你害了兩個人,被殺的人和殺人的人。你騙他,雖然不是真話,卻不是妄語。”
“法師舉的這個例子不太適當,”劉善因依然麵含微笑,“陛下說了,你若現在回去,就免了你的私渡之罪。”
玄奘搖頭,懇切地說道:“大人,玄奘這一路走的不容易,您就大發慈悲,讓我繼續走下去吧。”
“我讓你跟我回去才是慈悲,”劉善因輕抿茶湯,悠悠地說道,“眼下大唐滅了頡利,我們與西突厥之間的關係就有些微妙了。這蔥嶺以西各大小國家,都唯統葉護的馬首是瞻,法師您在這一帶行走,實在危險得很。倒不如跟本官回長安去,可以減少很多麻煩,我想陛下也是此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