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僧知道,”玄奘道,“你冒充龍王,以夢解夢,救了他的心,這是莫大的功德,不能算是妄語。隻是,你為何不讓他喝這水囊裏的水?”
阿克多笑了笑:“達官現在滿腦子都是怕龍王來討水,今晚製住了他,誰知道以後會怎樣?弟子不許他動這水囊,是防備他以後再把水給潑了。”
玄奘點了點頭,回頭見摩咄已睡得很安穩,便叫大家也各自去睡了。
淩晨,天尚未亮,眾人便都起身拔營,抓緊這涼快的時間趕路。
道通邊收拾行李邊問摩咄:“你昨晚可做了什麼噩夢嗎?”
摩咄大吃一驚:“小師父,你怎麼知道?”
道通哈哈一笑,也不回答,徑直跑到師父身邊去了。
摩咄孤疑地看了道通一眼,又走到玄奘麵前,心有餘悸地說道:“法師啊,昨夜可真嚇死我了!我夢見龍王來問我要水,我不還它,它就不依不饒;我要還他,這兩位小師父又不讓,真叫我左右為難啊!幸好法師道行高,龍王也敬佩,跟我說,把這水留給法師喝,他不再跟我討要了。”
道誠等人聽了這話,全都暗暗發笑。
玄奘淡淡地說道:“夢裏的話不必太在意的。”
摩咄急道:“怎麼能不在意?我在夢裏答應還它的水,已經把兩囊水都還給它了!法師要是不信,可以去看,如果囊中的水沒有少,那就是我的夢不真;如果囊中的水少了,那就是真的了!”
玄奘道:“我們已經查看過了,少了一囊半。”
摩咄趕緊說:“那就是被龍王要回去的!”
“胡說!”道通忍不住插言道,“分明是你半夜偷喝的,卻謊說什麼龍王要去的。”
“我怎麼會偷喝?”摩咄急了,臉漲得通紅,“我才不會幹那種事……再說,就算偷,也偷不了那麼多!”
“誰能證明不是你偷的?”道通一本正經地問,“這又熱又幹的地方,就是有十囊水,我也能一口氣把它給喝幹了。”
摩咄受了冤枉,急得麵紅耳赤,偏偏不知該如何來反駁她,隻得衝玄奘救援:“法師,您是能知善惡的智者,一定知道我是冤枉的,那水,明明是被龍王討去的!”
玄奘看著他,緩緩說道:“這麼說,達官的夢是真實的了?不過達官是否知道,我們生活在這娑婆世界上,起心動念,一舉一動,無不是夢。夢也是夢,真也是夢,夢本非真,真亦非真。”
摩咄聽了這一段話,不禁有些發呆。玄奘知他不明白,便說道:“以後你就明白了。現在,我們上路吧。”
一行人在朦朧的晨光中又出發了,在這片五顏六色的戈壁灘上,一排小小的黑點在悄然的行進,一個緊跟著一個,一言不發,因為在沙漠裏,哪怕是多說一句話,都會損耗自己的體力和水分。
隻有摩咄邊走邊嘟囔:“什麼夢啊真啊的,昨晚我沒被龍吃掉,也算是萬幸了……”
騎兵們跟在他的身後,忍不住偷笑。
玄奘騎馬走在前麵,聽他反反複複地說自己差點被龍吃了,便淡淡地說道:“就算被龍吃了,也不過是個噩夢而已,有什麼好怕的呢?”
“說是噩夢,其實是真。”摩咄堅持道。
玄奘見他這般執著,不禁回頭道:“達官,貧僧問你,如果你在夢中遇到老虎,要吃你,你需要找人幫你打老虎嗎?”
魔咄一愣:“當然不需要。”
“為什麼?”
“因為本來就沒有老虎嘛!拍醒不就沒事了?”
“這就是了,”玄奘道,“就算你在夢中被龍吃了,早晨醒來,不還是好端端的一個人嗎?”
“嗯,”摩咄點了點頭,“法師說得倒也有理。隻是那些水好端端的怎麼沒了?這不正說明夢也是真的嗎?”
“那些水明明是你……”道通正要說“是你偷喝的”,卻見師父正朝他瞪眼,隻得吐吐舌頭,將口邊的話咽了回去。
玄奘歎道:“就算不是夢,是真的被龍吃了,也不過是一場更大的夢罷了。”
摩咄再次愣住:“真吃了也是夢?”
玄奘道:“《圓覺經》裏說:善男子,一切眾生,從無始來,種種顛倒,猶如迷人四方易處,妄認四大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譬彼病目見空中花及第二月。善男子,空實無花,病者妄執,由妄執故,非唯惑此虛空自性,亦複迷彼實花生處,由此妄有輪轉生死。這段話,達官可明白嗎?”
摩咄茫然地搖了搖頭。
玄奘道:“一切眾生從無始以來,就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錯認了方向。眾生以為,這個由四大和合的身體是自己;以為由眼、耳、鼻、舌、身、意構成的思維感受,就是內心。但其實,他們看到的種種都是不真的,就好比得了病的眼睛,看到空中本來不存在的花朵,又或者看到多了一個月亮。因為自己的錯認而導致了更多的問題,這些問題使我們生出更多的疑惑,疑惑這個虛空中的花是什麼時候生長的?什麼時候凋謝?其實這些問題根本沒有意義,因為這是錯誤基礎上的錯誤,是頭上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