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生妄認了身心,同樣會生出很多問題,有生有死、有輪回、有六道、有來去。因為這個最初的錯誤,導致我們在一個虛妄的輪回中來來回回,沒有停歇。
“既然這是一個根本的錯誤,它便沒有什麼真實可言,更沒有具體的形象,就如同做夢一般,你覺得夢中的一切都是真的,在夢中你會出汗,在夢中你會與他人爭鬥,甚至,在夢中遇見惡形惡像,你會心驚膽戰,一點兒也不認為這是在做夢。
“但是夢就是夢,它由無明造就,本來虛無。我們把它當作了真的,是因為這一切看上去都那麼真實。
“一旦夢醒了,夢裏的故事也就沒有了,夢裏的一切也都不存在了。眾生也是一樣,一旦無明消滅,自然身心俱空,到那時,真如本性便顯現出來了。”
說到這裏,玄奘看了看越來越茫然的摩咄,溫言道:“你覺得有龍來過,還差點吃了你,就像是病人看到了空中本來不存在的花朵。龍不見了,你不能說:他怎麼走了?就如同眼前的花朵消失了,也不能說:這個花怎麼死了?不是的,本來就沒有生過,又何來死?本來就沒有來過,又何來去呢?”
摩咄被他繞得有些暈了,再加上昨夜沒休息好,隻覺得腦袋隱隱作痛,忙說道:“法師,咱們還是不要再說夢和龍了,快趕路吧。”
又走了一天,已深入沙磧之中,頭頂的毒日毫無遮擋地照射在沙石上,曬得人馬都沒有了脾氣,馬背上的馱包和水壺時不時地發出撞擊的聲音,有一下無一下地刺激著已經走得麻木的人群。
“阿克多,咱們該不會迷路了吧?”拉卡納有些緊張,邊走邊小聲地問。
“你瞎擔心什麼?”阿克多斜很鄙夷地瞅了他一眼,“法師智慧廣博,又有神佛護佑,你就放心吧。”
玄奘一麵信馬由韁地走著,一麵說道:“貧僧原先走莫賀延磧道的時候,也曾迷失方向,是靠死人引路才走出去的。”
摩咄驚叫道:“法師道行真高!連死人都會替你引道。”
玄奘搖搖頭:“這沙磧之中多有死人遺骨,都是前人留下的印跡,跟著他們走,方向就不會錯。從前在莫賀延磧,玄奘就是用這個法子,才走出大漠的。”
“這的確是個好辦法,”阿克多點頭道,“弟子年少時幫一些商隊做事,走沙漠辯不清方向的時候,也常用這個辦法。”
是啊,這是個有效的辦法,但這也是個令人心痛的辦法。玄奘望著遠處灰黃的天空與灰黃的大漠相接處,有些無奈地想。
然而摩咄卻有不同的想法:“靠死人來引路,最後的結局不是會跟他們一樣嗎?”
同伴們對他的烏鴉嘴實在是無語得很,除了玄奘,其餘的人都懶得理他。
“你說的也有道理,”玄奘疲憊地說道,“那麼,我們就換一種方法來認路吧。”
“換什麼方法?”摩咄問。
“比如,看這個沙堆,”玄奘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它的迎風麵和背風麵是完全不同的,我們隻要沿著風吹過來的方向走,就絕對不會走錯。”
“這不太靠譜吧?”摩咄有些懷疑,“風的方向是不一樣的。”
“你不信嗎?”玄奘道,“那麼你仔細看,你腳下的這個小沙丘,和遠處的那個大沙丘比一比,是不是一模一樣?隻要有兩個小沙丘,就能確定你的方向,一定不會錯。”
摩咄一連看了四五個小沙丘,發現它們雖然大小不同,形狀卻是大同小異,甚至一模一樣,終於點了點頭,承認法師說的有理。
這天傍晚,他們仍在沙磧中解裝露宿。大漠空氣幹燥,宛若一個天然的大暖窠,吸足了熱量的沙子仿佛將空氣都凝結在了一起,人們甚至感到,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花費很大的力氣。
口渴難耐的人們紛紛取出水囊喝水,隻有摩咄坐在沙地上一動不動。
玄奘招呼他道:“摩咄,過來喝口水吧。”
“不,不……”摩咄趕緊往後縮,“我不要……”
“怎麼啦?”玄奘看著他,“你不渴嗎?”
“渴是渴,”摩咄眼饞地看著玄奘手中的水囊,幹裂的嘴唇抖動著,“自打昨晚在夢裏見到龍王,我就沒喝一口水,現在,嗓子都快要裂開了。”
“那是渴極了,”玄奘道,“喝口水就好了。”
“不,”摩咄把頭搖得像撥朗鼓,“龍王跟我說,這水是給大唐法師喝的,它……它……它不許我喝。我怎麼敢違逆龍王的意思?我寧願渴死,也不要被龍吃掉!”
聽了這話,拉卡納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