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道:“其實如意論師這麼做,也是一種諷諫,或者說是當頭棒喝,是想因此讓國王明白自己行為的荒謬。哪裏想到卻激發了國王的嫉妒心呢?超日王滿心邪火,卻又不知火從何來,隻知道自己丟了麵子,總想找機會羞辱如意論師一番,以泄心頭之恨。”
“那他會殺了如意論師嗎?”圓覺擔憂地問。
“不會,”玄奘道,“如意論師畢竟是聲名顯赫的學者,僧俗二道對他都極為敬仰。超日王沒有辦法用世俗的方法對付他,就想到了佛家辯論的法子。”
圓覺不以為然:“如意論師是聖賢,又名為‘論師’,肯定辯才無礙,這法子估計不靈。”
玄奘道:“是啊,如意論師才辯超群,但是超日王自有他的想法。他知道,對待有名氣的人,就是要在他最擅長的領域向他發難,這樣才能起到羞辱的效果。於是,他召集了一百位外道學者,都是學富德高之輩,向如意論師發起挑戰。”
圓覺大叫:“一個對一百個?這也太不公平了!”
玄奘道:“是不公平。不過如意論師自恃才高,也不介意,想都不想便應戰了。”
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
圓覺急道:“後來呢?如意論師贏了沒有?”他已經完全被這個故事給吸引了。
玄奘深深地歎了口氣。
辯論開始,健馱羅王就宣布說:“本王現在要整頓諸宗學說,接觸各種真理,但是如今部派紛雜,使本王莫知適從,不知該皈依哪宗哪派。所以,本王決定驗證優劣,以便專心尊奉一說。今日請來的各派論師都是教中精英,如意論師則是沙門中的名流長者。所以今日這番辯論,如意論師若是獲勝,本王自當崇敬佛法;若是論敗,我就要屠戮沙門!”
聽到這番殺氣騰騰的話,如意論師這才明白,此番辯論原來竟是衝自己來的!遂收起輕敵之心,認真地與外道論師進行辯論。
如意論師畢竟不是虛有其名,他大發雄辯之威,竟將百名外道中的九十九位盡數駁倒,隻剩下最後一人下席來與他爭辯。
如意論師根本沒有看得上這個人,依然按照自己的所思所想,侃侃而談,毫不停滯。那位外道論師見根本插不上話,隻好尷尬地坐在那裏聽。
眼看如意論師就要取得最終的勝利,自己的圖謀就要成空,超日王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恰在這時,如意談到了火和煙的問題,他先說了火,而後說了煙,與人們先談煙後說火的說法有異。正處於沮喪之中的超日王,如同見到了救命稻草,便不顧身份,大聲喊道:“如意論師辭義有誤!應該是先有煙,後有火,這是常識!”
實際上,如意論師並沒有錯。別人說有煙必有火,是從結果反推原因;如意說有火才有煙,是從原因順推結果,兩種說法當然都成立。
但是如意論師已經沒有辯解的機會了,當他想要為自己的立論作解釋時,超日王和一百個挑戰者卻都已經叫囂起來,一時間,現場吵吵嚷嚷,根本就沒人聽如意要說什麼。
如意論師當眾被辱,氣恨至極,他深以為恥,竟然一口咬斷了自己的舌根,拂衣而去!
回到寺院後,已經奄奄一息的如意論師給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世親留下了一張字條,告誡他說:“黨援之眾,無競大義。群迷之中,無辯正論。”
意思就是說,以後,在那些結成盟黨的眾人之間,不要爭論重要的理論;在愚昧無知的群迷之中,也不要辯論真正的學說。
在如意論師看來,那些隻會跟著國王起哄的人不過是“群迷”,他們結黨為援,攻伐一人,根本就不講佛法義理。和這樣的人,有什麼必要辯論對錯?他們根本就不是真正追求真理的人,自己又何苦跟他們辯論,而自取其辱呢?
講到這裏,玄奘不禁掩卷長歎,如意論師可能是佛教僧侶中死得最冤的一位了,其死因不過是由於超日王的嫉恨,看來,得罪國王還真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辯論也很危險,至少失敗了是件危險的事。他再次想到了木叉毱多,這位曾在印度遊學二十年的國師對他說過的話:“在天竺,辯論是一件很殘酷的事,一個人,若能正確審議精微的議論,能評議精妙的理論,辯論時思路敏捷,就會被請去乘寶象,前呼後擁,隨從如林;如果詞鋒被挫,臉上就會被人塗上紅白粘土,身上撒上塵土,被排斥於曠野,丟棄於溝壑。”
對於這種說法,當時的他還不甚相信,總覺得,所謂辯論,不過是為了明辯真理,怎麼能拿性命做賭注?現在看來,木叉毱多顯然沒有說錯,印度的部派辯論就是如此的殘酷。
“後來怎樣了?”圓覺扯了扯他的衣襟,繼續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