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如何回的毓秀宮,宜然迎上來請安,滿是關切,“娘娘可算回來了。天暗得很,外頭北風又刮得緊,怕就要落雪,還想著娘娘不曾帶傘出去。”頓一頓,又含笑道,“恐娘娘凍著,廚下備了熱熱的薑湯。”宸雪費了好些時才稍稍定下心神,向宜然道:“煎一劑安神的酸棗仁湯罷。”又側首吩咐另一個,“請惠妃來。”宜然覷著宸雪臉色不豫,欲語還休,終隻是領命而去。
伊蓮把隨行的宮婢皆留在外頭,獨自向內室去,見宸雪身邊亦隻有浣秋一人,藹然問:“出什麼事了?這樣急著要我過來。”宸雪一抬眸見她就在身前,怔了怔,忽一把抓住她的手,語無倫次,“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我不過是想,把該是我的東西奪回來,為暄兒把太子之位奪回來,我從沒想過傷她的性命……我從沒有想過……”一時喘息著說不出話來。
伊蓮順勢挨坐在她身旁,極力撫平她臂上的戰栗,柔聲勸慰:“你從不曾有殺心,難道她也不曾想過傷你性命麼?你隻想想,她當初怎樣拿小產的事陷害你!……生死有命,她命絕於此是天注定的事。不是她死或許就是你亡,你何須心懷愧疚?今後她不在了,便是你與暄兒的好日子了,你該笑著瞧她去才是。”
“我好怕……”淚盈了滿眶,宸雪惶然相視,無措至極。伊蓮淡淡一笑,口氣輕快,“怕什麼?不狠下心來,如何能為暄兒掙得這天下呢?一切都做得很妥當,沒有人會知道真相,你什麼都不必怕。”
淚滴在眸中打轉,輕顫著欲墜不墜,她哽咽不已,斷續的話語帶著哭音,“到底是……我怎麼能……眼睜睜瞧著……”伊蓮冷笑,沉下臉來驟轉無情,不覺抬高了嗓音,“不要忘了,狠心構陷皇後謀逆,把她逼上絕路、要置她於死地的,正是賢妃你,不是旁人。而今你再來說不忍心——”
一言未了,門外“咣當”一聲裂響匝地而起,驚得屋內三人齊齊一震。伊蓮霍地轉首,眸光如電,“誰?”浣秋三步並作兩步疾奔過去,大力一拉,門扇豁然洞開——宜然就立在檻外,麵如土色,驚懼的眼神裏盡是不能置信。
銀托盤在地下打著旋兒,“嗡嗡”聲回響在每一個人耳際。白玉碗的碎屑四濺開來,湯汁不住蔓延,嫋嫋冒著熱氣——棗仁微微酸苦的味道。
靜靜相持,裏外四人皆是呆立,隔了半晌伊蓮當先回過神來,焦急地去扯宸雪的衣袖,“這個丫頭……”宸雪深吸了一口氣,低低道:“姐姐先回罷。”說著木然起身,盯緊了宜然不肯放鬆,麵無人色。浣秋替宸雪送客,臨出門時幾乎是生拉硬拽地把僵在當地的宜然拖入屋內,掩上門留她二人相對。
“娘娘……是你?”宜然幾番欲言又止,掙紮再三到底顫聲問出滿腹驚疑。宸雪竟是出奇的平靜,言語毫無顧忌,“不錯,是我,是我害的她……明日便會有賜死的詔令。”“什麼?”目中殘存的一點光彩也消失不見,宜然踉蹌倒退,背抵住門扇,淚漸盈眶,“那樣好的一個人,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宸雪迎上她的質問,無端竟就坦然,句句絕情步步緊逼,“她若活在世上,便永遠占著我求而不得的東西……永遠占著,我什麼都得不到。她若不死,總有一天,會是她取了我的命去!”宜然禁不住滿心悲憤,顧不得許多嚷出聲來,“可娘娘才剛還說,皇後從前救過你的性命!”她兀自一笑,交疊的悲歡複雜難明,“那又如何?多少年前的事了,難道拿我的命去還麼?”
熱淚決堤而出,猝然拔高的語調淒厲得怕人——“可皇後娘娘也救過我的性命!”宸雪先是一怔,猛地作色厲叱:“那你去啊,你現在就去長樂宮,告訴皇上一切都是我做的。那就該換作我死……換作我去死!不論她對你有什麼恩德,你若不記得這些年我待你的好,隻管把你聽見的向外說去——去啊!”冰冷的淚和著怒喝湧出來,眉目猙獰。
宜然跌坐在地,伏在膝上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