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下半年,四川成都的一個胖子閑來無事,在天涯社區上敲下一篇“反愛情”的生活寫真小說《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胖子那時候無疑是漫不經心的,敲下這篇小說的開頭,完全是某一天心血來潮寫幾個字扔網上玩玩,但網友們好評如潮,為了不致使網友們太過失望,他堅持將這篇小說繼續敲打了下去。不料他陸續敲打出來的這些文字,迅速被數家大型網站轉載。當時胖子在一家化妝品公司任人事高層,穿華服紮領帶,梳分頭開奔馳,頗是風光無限。下屬們在電梯裏討論:最近有一部小說《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在網上紅得發紫!胖子很是配合地一臉茫然:是嗎?回頭我也找來看看。據一無聊人士不完全統計,該小說總點擊量累計超過十億人次,並於當年斬獲新浪網“年度最佳網絡小說”獎,後來,更是有“好事者”將該小說改編成話劇,在上海演出三十餘場,刷新了劇場的票房紀錄。當然這還不是最雷人的,更雷人的是,該小說後來入圍亞洲最高文學獎——曼氏亞洲文學獎。
這個賺取了萬千網民眼球的胖子長得斯文白淨,頗有敦厚之相。但胖子常常覺得自己是一個自私、冷漠、孤僻、對世界缺乏愛心的人。更糟糕的是,他常常自鳴得意,為自己的缺點感到自豪。在他的小說中,往往一麵大肆攻擊人類之荒淫驕奢,還特意使用一些惡聲惡氣的髒字作為語氣助詞,惟恐別人不知“老夫是個惡人。”其言談舉止,宛如一標準憤青,一麵卻又極力撇清自己不是庸俗的環保主義者,更多的時候,他樂於一本正經地和你談論文學:“我強烈反對道德對藝術作品指手劃腳。文學與道德無關,一個真正的寫作者,不應該盲從於任何一種意識形態,他在心靈上應該是自由的。”
這個煞有介事的胖子,江湖上有個大號,喚作慕容雪村。
慕容雪村當然不是胖子的本名,隻能叫網名或者筆名。起初的時候,胖子拿這個名字作為自己的QQ簽名,用來跟他的女同學聊天和調情,間或和男同學抒發自己的雄心壯誌。後來有一家報社的記者問胖子這個筆名有何寓意,胖子一時虛榮心發作,隨口說這個名字是從一句詩裏化來的:“江南慕君容,相隨到雪村。”其實這詩是胖子信口胡謅出來的,根本就沒有這回事兒。
慕容雪村在網民中紅得發紫的時候,我還很少上文學論壇,盡管有出版社的朋友送了一本《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但回家後隨手塞進書架,從來沒有認真翻看過一頁。
2005年初,出版社再次送我一本《天堂向左,深圳向右》,那段時間正閑極無聊,閑著也是閑著,就開始翻閱這部小說,不料這一翻,猛然發現由成都跑到深圳的這個胖子遠比我想象的要高明。整部小說文字洗練,幽默詼諧,看似隨意的記敘中,處處透出機鋒……整部小說令人唏噓不已。這次第哪裏是普通網絡寫手的段位?不久這部小說開始在鄭州晚報上連載,贏得讀者掌聲無數,由此我開始有意識地關注這個胖子。
走上寫作道路後,慕容雪村常年微服遊移於祖國大地,長城內外四海之濱,無處不留下他狐疑的蹤影。他自稱“中年網絡寫手,悲觀的胖子,懷疑主義者”。“我不是害蟲,但也不是益鳥,隻是一個心中狐疑的家夥。我對自己很不滿意,我隨時都想變成別人。”但他始終沒有變成別人,在四處遊曆之中,他經曆了從職場到文壇、從白領到專業作家的轉變。他坦言:“我小說中的許多人物在現實生活中都有原型,有我聽來的故事,也有發生在身邊的事情,我就是一個愛揭短的人,希望自己的書是一麵鏡子,告訴讀者生活並不全是美好的。”
慕容雪村成名後,曾麵對媒體侃侃而談:“我有三個願望:出一本書,賺一千萬,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語氣鏗鏘,令人記憶猶新。數年後,慕容雪村突然反悔,他堅沉自己不談戀愛。理由頗多:自己長相不美;沒有姑娘追求;喜歡大放厥詞,假冒先知,預言人類死亡,不屬於丈母娘喜歡的那一款。“兩個人長相廝守,是這世間最乏味的事情之一。不信你問問那些已婚的中年男人,有幾個不想離婚?”如今三十有五的慕容雪村,依舊獨來獨往,踏雪無痕,瀟灑一如一江湖俠客。
在四處遊曆的好幾年中,慕容雪村買來大量的影碟和書籍消磨時間。他熱愛知識,把自己昂貴的西裝悉數堆積在衣櫃裏,經常在網上用菜鳥水平與人對弈圍棋到深夜。為了成為一名優秀的人民作家,慕容雪村讀很多死人的書,“識得海明威之硬,喬伊斯之煩,卡夫卡之無聊,普魯斯特之絮叨,福克納之鬼話連篇,伍爾夫之管不住嘴,韋伯之神經兮兮……”他號稱讀詩不下一萬首,喜歡荷爾德林、裏爾克、誇西莫多、艾利蒂斯、艾略特、葉芝、保羅策蘭、聶魯達。而一麵牆的影碟也是他的至愛:基斯洛夫斯基、庫布裏克、托納多雷、黑澤明,加斯帕諾、波蘭斯基、法斯賓德、施隆多夫、小津安二郎、阿巴斯、伯格曼、格裏菲斯、伍迪艾倫、米塔爾可夫、愛森斯坦……在讀書和搜碟的間隙,他陸續寫下了一些文字,但往往半途而廢,多數隻剩下一個開頭,有的已經寫了好幾萬字,但有一天突然卡殼了,就扔在一邊發癡發呆。長篇小說寫不下去,就隨手敲一些文字在電腦裏,這些文字後來結集出版,書名作《伊甸櫻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