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易過,不覺又是數年,誠夫的小女孩子也有十一二歲了。誠夫既不出門,也不見他有甚麼顯貴的朋友往來。雖則夫妻情愛始終不改,春瑛也不是怎樣指望他求名求利,封侯拜將。
但是年華垂老,幻境無窮,芳心默運,終覺種種怪象來得太沒著落。一天,德山夫婦前來閑誅,適逢誠夫出去。德山的妻子尤氏人極老誠、忠厚,素來寶愛春瑛。春瑛也事他們兩老如父母,有許多話,在誠夫麵前未必敢講的,對於他們麵上,卻是
無話不談。這日,無意之中就說到胡氏死狀奇慘,大家終是不明白此中的真相。春瑛因把孩子們調了開去,對尤氏說道:“甥女有件不易解的難題,久想請教舅父母。因覺事有關礙,不敢隨便出口。今天講到母親之事,卻使我萬分忍耐不住,要把胸久蘊未泄的話對舅父母談談。”二人問是何等大事,如此慎重。春瑛便將自己對於丈夫種種疑團,從最初訂親之日為始,直至誠夫顯形嚇死老母為止,講得詳詳細細。說完了話,又淒然下淚道:“自知母親老命,送在冤家身上,但他也不是有心謀死母親。況事情鬧將出來,一家人就得拆散開來,一班兒女交給誰教養。而且當時甥女因他有些許多異兆,疑他是必有造化的奇才英俊,一片癡心,還希望他有些大的作為,那麼將來也可替母親爭些身後的麵子,老人家死在九泉,也可瞑目了。
在誠夫本人,也算得將功抵過。甥女存了這等思想,所以把那時的事情,一概放在肚子裏邊,始終沒敢向人透露一句。時常想到亡過的母親,地下有知,不要恨我做女兒的隻顧維護丈夫,不替老人家報仇。我想到這層,兀自心驚膽戰的。可憐甥女自從母親死後之日為始,對於誠夫身上,不曉轉過多少念頭兒。
一念母仇當報,恨不得立刻將他嚇死母親之事,宣布出來。他的有心無心,有罪無罪,聽諸王法判斷。那我也算對得住母親了。轉念又望他能夠建功立業,替國家做事情,替母親討封誥,再替女兒們立點根基,也未嚐不可邀亡母的原諒。這樣兩種念頭,久留胸中,始終不得個解決。但照現在的情形看來,他這人哪!舅母、舅父都在這裏,不是甥女胡亂評斷人家,照他這等誌趣行的,要想做個英雄豪傑,怕也沒甚麼大指望了。甥女倒也並不一定要他怎樣榮宗耀祖,但既不能成就事業,倒使甥女對於母親的心願,沒有解決之法。這還罷了,最奇怪的是他這人,說是平常人物,為甚麼又有那些異征。既然有許多的異
征,怎又不見一些報應?甥女自幼讀書,也曾知道自古來多少帝王名臣,當其出世之時,都有幾種異於平人的征兆,尤其是夢見金龍,大貴非凡。如今你們甥姑爺,不但幾個孩子有此同樣的夢兆,而他本身竟於睡中會顯出原形來。這等征象就了不得了。何以他的情形,卻又一些沒有發達騰飛的情狀呢?甥女對於此事,懷疑至今。想兩位老人家見多識廣,也定知道這當中的道理。”德山是一個拘謹小心的人聽了這一大片議論,深怕這位甥婿真有什麼舉動起來,功名富貴倒不大在意,卻怕身家性命被他帶累在內。聽完了話,早已呆得和木雞一般,盡自怔怔地瞧他老婆,哪裏還能答複春瑛的請教。尤氏雖是女流,膽量倒比丈夫大些。她見丈夫這般情景,不覺好笑起來,說道:“甥女,你不該把這等話對你舅舅講。他枉為男子,膽子比芥子還微細。聽見這等話,兀的把他的魂靈兒嚇到九霄雲外去了,哪裏還有什麼主見?”德山聽老婆這樣譏笑,不覺紅了臉,訕訕地笑道:“你這是什麼話?我做娘舅的,有個不希望外甥姑爺飛黃騰達麼?不過我也自恨才疏學淺。甥女問我的話,慚愧一句也答不出。你既這麼說,一定有什麼高見。甥女不是外人,她又誠心誠意地請教你我,你卻不妨從直談談,也好甥女放心。”尤氏笑著呸了一聲,說道:“虧你還是個男子漢大丈夫,平時些小事情,便嚇得不敢出頭,總要推我出去,替你說話。如今放著甥女嫡親的骨肉,不過請教幾句閑話,說不說,打甚麼緊,懂不懂,又沒關係。你既然說不出來,也就罷了。什麼大不了的事兒,也要往我身上推,不是可笑麼!”德山經她這麼一說,麵孔越發紅了。正要回敬她幾句,無奈口才實在不好,期期艾艾了一陣,半句兒也說不完全,引得尤氏和春瑛相對大笑。春瑛因說:“舅父實是萬分忠厚的人,比舅母更來得質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