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繡閨禪室兩心通 淫婦奸僧雙願逐
詩曰:
念佛人圖種福田,反為奸禿結良緣。
巧言一片憑婆儈,刺佛千尊賺王仙。
桃浪乍翻津莫問,草廬三顧水成歡。
終須仗得彌陀力,極樂西方在目前。
話說黎賽玉隨著趙婆等,同到妙相寺東廳裏來,誇不盡禪堂精潔,鋪設整齊。這些燒香念佛的女眷,約有三五百人,普同打一問訊就坐。不移時。行童、道人等,捧茶出來。女眾們吃茶已罷,道人焚香點燭,上了琉璃,諸佛供桌上都擺列果品蔬食之類。內中有幾個為首尼姑,入裏麵拜請正住持鍾法主老爺上壇。敲動雲板,行者出來回覆:“奉鍾住持爺法旨,道今日盂蘭盆大會,佛祖壽誕之辰,本當上壇主行法事,普渡群迷眾生,無奈期疾作,心疼不止,難以上壇。令周囗黎、朱班首二長老代行執事。”行者講罷就去了。又等一會,忽聞鍾聲響處,細樂齊鳴,眾和尚簇擁周囗黎、朱班首二僧出來,女眾們一齊稽首。二僧上壇講經說法,女眾一齊念佛,聲振天地。誦一卷經,念一起佛、吹打一通樂器,到午時暫歇。吃了午齋,依舊誦經念佛,直到申牌時候化紙散場,就於禪堂、佛堂、敞廳、側殿,各處擺下齋席。這些念佛的女眾。各自尋班逐隊,與熟伴兒同坐,你我互相告訴。有說媳婦不孝的。有講兒子不肖的;這個恨夫主不體貼,那個怨家道甚艱難;或談妯娌是非,或訴鄰居過失。人人嗟命薄,個個歎無緣。不在話下。
且說趙婆和黎賽玉一夥同來女人,坐在側首佛堂裏吃齋。齋席將闌、見一行童來道:“趙媽媽,鍾老爺請你講一句話,立等就去。”趙婆即隨行童往守淨房裏去了。黎賽玉卻無熟伴,冷清清地坐在那裏伺候同回。等了一會,不見出來。這些同席女伴們齋畢,俱紛紛的起身散去了,隻落下黎賽玉一人在齋堂內。黎賽玉坐立不安,要回家去,又不見長兒來接。等得心焦,又不敢去催逼。看看天色將晚,不見一人來往,心下疑惑不定。正徘徊嗟怨,忽見趙婆走出來,笑吟吟道:“大娘子等得心焦了,老身進內與鍾老爺講起話來,不覺又是半晌。”黎賽玉問道:“鍾住持和媽媽講甚麼要緊的話?教我等得好不耐煩。快快回去罷。”趙婆道:“大娘子且慢著,有一句話要和你商議。適才鍾老爺不為別事,請我進去,隻因目今聖上擇日做大道場,超度陣亡將士,特宣鍾住持主壇。鍾住持要做一領簇新的大紅川錦袈裟,上麵要繡三百六十尊小佛。已備一個緣簿,托我舉薦幾位女施主,每一位繡佛十尊。絨線金條,鍾住持都有,隻要施主們出手替他繡一繡,將次繡完一半多了。我想大娘子手段甚高,針指出色,方才在住持麵前講出大名,鍾住持這原有一麵之識,甚是歡喜。老身鬥膽,已書大娘子姓氏在緣簿上了,隻不曾押得花字。不知尊意如何?”黎賽玉道:“日前受了鍾住持厚禮,常常在心,未曾酬答。今既要繡佛,甚是易事,有何不可。”趙婆道:“既蒙大娘子慨許,還要親手押個花字才準。”黎賽玉道:“既是媽媽代我上了姓氏,何必押字?”趙婆道:“這鍾老爺是個篤實的長老,若沒有花押,猶恐不穩。緣簿上施主們,人人都是有花押的。”黎賽玉道:“花押不難,教人將出簿子來,我押就是。”趙婆道:“房裏現成筆硯不去寫,卻要搬來移去的?我伴你略進去押了花字,即出後門回家,路又近便,卻不是好?”黎賽玉應允。
趙婆引路,一同進去。轉彎抹角,都是重門小壁,足過了六七進房子,方引入一間小房裏。黎賽玉仔細看時,四圍盡是鴛鴦板壁,退光黑漆的門扇,門口放一架鐵力木嵌太湖石的屏風,正麵掛一幅名人山水,側邊掛著四軸行書草字。屏風裏一張金漆桌子,堆著經卷書籍,文房四寶、圖書冊頁、多般玩器。左邊傍壁,擺著一帶藤穿嵌大理石背的一字交椅。右邊鋪著一張水磨紫檀萬字涼床,鋪陳齊整,掛一頂月白色輕羅帳幔,金帳鉤桃紅帳須。側首掛著一張七弦古琴,琴邊又斜懸著幾枝簫管,一口寶劍。上麵放著一張雕花描金供桌,侍奉一尊滲金的達摩祖師。麵前一對古銅燭台,點著光亮亮兩校蠟燭。中間一個蹲獅香爐,口裏噴出香馥馥龍涎鳳腦來。兩傍放著一雙紫玉淨瓶,插著時鮮花草。這閣裏甚是清楚潔淨。黎賽玉看了,暗暗稱羨道:“好去處,好受用。”當下問道:“媽媽,緣簿在何處?將來押字。”趙婆道:“緣簿疊在經卷裏。怎地鍾住持老爺還不出來?我去請他相見了,好押花字。”即轉身走出門外,隨即將門關上,口裏道:“省得閑雜人來攪擾。”
黎賽玉坐在椅上,等了半晌,不見趙婆與鍾住持出來,心裏驚惶。起身推門,門已鎖上,卻推不開。四麵看時,又沒門路。叫了幾聲趙媽媽,並沒人答應。正躊櫥無計,隻聽得呀的一聲,壁門開處,一個和尚捱身入來,依舊雙手將板壁上了,走向前對黎賽玉深深稽首。黎賽玉看時。卻正是鍾住持,即忙答禮,問道:“趙媽媽卻在何處,怎地不見他?”鍾守淨笑道:“趙幹娘有事,自回去了。”黎賽玉道:“住持爺,將那繡佛緣簿來,待我押了花字好回去。”鍾守淨陪著笑臉兒道:“不要抑甚麼花字,隻要成全了好事,才放去哩。”黎賽玉道:“既不要寫緣簿,黃昏黑夜,留我女人在此何幹?”鍾守淨向前一把摟住,雙膝跪下道:“我的親親娘,沒奈何,救小僧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黎賽玉兩手推開,紅著臉道:“阿呀,出家人不羞,好做這沒天理落地獄的事,成甚模樣。我若喊叫起來,你卻怎的見人盧鍾守淨跪在地上笑道:“小僧這閣裏,四麵都是高牆,莫講喊叫,便是敲鑼擂鼓,兀自沒人聽得。隻求親娘方便小僧。”黎賽玉怒道:“賊禿真有心機!老狗做成圈套,騙我來此,強求淫欲。明有王法,暗有鬼神,妾身寧死不辱!”鍾守淨道:“親娘息怒,容小僧訴稟衷腸。自從正月十三日東廳講經之際,偶然見了親娘玉貌,愛慕不禁。親娘臨去之時,又承青盼,小僧愈覺難熬。至十五元宵夜,重蒙厚愛,從此小僧廢寢忘餐,得了相思病症。講不盡黃昏寂寞,白晝淒涼,吃藥無功,求神少應,小僧自分多死。今日幸得親娘降臨,可憐見小僧伶仃病體,費盡了萬千神思,方得見親娘一麵。若賜片時歡會,救小僧一命,這是莫大的功德。”黎賽玉道:“這個卻使不得。我丈夫亦是有名器的,你不要倚勢強奸,逼人性命。”鍾守淨道:“娘子還是真不肯,假不肯?”黎賽玉搖頭道:“實是不肯,不要胡纏!”
鍾守淨立起身來道:“罷罷罷!小僧無福,娘子不肯垂憐,這病越添得重了,終須是死,不如死在娘子跟前罷了。”即伸手在襪統裏摸出一把明晃晃尖刀來,向頸上欲待自刎。黎賽玉看見慌了,即雙手抱住道:“癡冤家,怎地要女色到不要了性命?”奪了刀,往地下一擲。鍾守淨乘勢轉身,將黎賽玉緊緊摟住道:“親娘既不容小僧自刎,乞哀憐救濟則個。”常言道:婦人水性。黎賽玉被鍾守淨纏了這一會,又見他少年聰俊,是個富貴有勢力的和尚,不覺欲心也動,按捺不住,當下雙手亦抱住鍾守淨,同到床上。正欲脫衣解帶,共枕歡娛,黎賽玉猛然腹中絞痛起來,一霎時唇青麵紫,手足皆冷。鍾守淨驚惶無措,抱住道:“我的奶奶,這是甚麼緣故?唬死我也。佛爺保祐,人命關天,怎了,怎了!”賽玉忍著痛,推手道:“不妨,這是我的舊病,速將薑湯我吃。”守淨方才心定。忙推開壁門,奔入廚房。取了薑湯,複進閣中來。賽玉呷了數口,轉覺腹中作響,一股氣從隔上卷至臍下,疼痛不止。鍾守淨攙扶摹撫,不住的茶湯調理,直至四更將盡,方才疼定。賽玉和衣靠在幾上,弄得鍾守淨神疲力倦,連珠箭的打嗬欠,也倚著桌兒睡去了。
頃刻間晨鍾聲響,遍處雞鳴。鍾守淨醒來,摟定黎賽玉道:“我的娘,這會兒玉體好些麼?”賽玉道:“好了。”鍾守淨歡喜,雙手捧走賽玉臉兒,在燈下細細看覷,依舊如花似玉,非複病時模樣。摟過來親了數個嘴,一手摸入懷中弄乳,一手替解衣帶,複求雲雨。賽玉推辭道:“今日斷然不可。”守淨笑道:“晚上已蒙娘子慨允,脫衣就寢,因病發阻了高興。今已無恙,正好與小僧一樂,為何又言不可?”賽玉道:“我自幼愛吃冷物,積成一病。每月行經之期,必先腹中絞痛,然後經通。凡經次不忌房事,要成血淋。況住持早晚佛前行動,若穢汙了身體,罪過不輕,連我也難逃罪孽。”守淨笑道:“我們佛祖是大慈大悲的,那裏管這等閑事。”此時鍾和尚欲火難禁,興發如狂。正是火燒眉毛,且顧眼下,一手將賽玉摟住,一手持入褲裏。賽玉慌忙推時,也被他摸著那活兒。守淨忽失聲道:“我的親親,為何這等著慌,尿皆溺出來了?”賽玉笑道:“呆和尚,你且將手看一看,可是溺麼?”守淨伸出看時,滿掌鮮血淋漓,心下大駭道:“這是何故,終不然原有血淋病症的?”賽玉道:“適才我與住持講過,女人家經水,每月通流一次,人人如此。你這隻手隻索罷了,有一個月點不得香燭,近不得佛像經典哩。”守淨一麵取湯洗手,一麵將元宵夜間之夢講了一遍,笑道:“我向來恨這個紅臉頭陀阻住了巫山雲雨。大娘子今夜經通,敗了一場高興,隻是我和尚福薄,不得消受。”賽玉道:“佳期有日,不必愁煩。”
二人談講之間,不覺天色已曙。賽玉猛然省道:“昨早我出來赴會,近晚長兒必來接我,不見空回,我丈夫怎不生疑?倘問我時,教我如何回答?”鍾守淨笑道:“娘子放心。小僧和趙幹娘計較定妥,方好放膽做事。昨日傍晚,長兒果來接你,被我騙進後邊房裏,將酒灌醉,扛在床上,將房門鎖了。隻怕這早晚還未醒哩。你丈夫處晚上我使趙幹娘先去講了,說大娘子和幾位女眾們在寺裏看鍾住持上壇放焰口,老身和長兒在那裏陪伴,直到明早方回。你自去睡。不消等候。這事已預先調停定了,娘子何必憂慮。”黎賽玉聽罷,方才放心。取鏡梳洗畢,二人對膝而坐,細談衷曲。守淨道:“荷蒙娘子錯愛,小僧感恩無地。今日別去,又不知佳期在於何日?”講罷潸然淚下。賽玉道:“男子漢好沒見識。既有長情,但問趙媽媽求計便是。俟個機會,即可相見,何必如此苦切。”鍾守淨流淚不止,賽玉再三溫存,安慰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