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急向城南的董家舊祠堂奔去,天已漆黑下來,街道兩旁大部分的店鋪都已閉門歇息,隻有二樓住家的窗欞上透出燭火,正是萬家燈火團聚的時刻。
我腦中隻有急切的向著目的地奔去,顧不上是否有人見到我的身影,看見也不怕了,現在的我隻是一個形容粗醜、衣衫襤髏的小丫頭,隻要過了今晚明早出了城門,就可以安心了。
心下揣度著,轉彎進了鐵匠鋪旁邊的小巷中,再快走幾步就是那門匾頹廢斑駁的董家祠堂了,到得門口正要推門而進,卻是阿娘早已躲在門後伸手將我一把拽了進去,我這才將一顆狂跳不止的心放了下去,身上早就大汗淋漓,一屁股坐在石板地上,徑自大口喘氣,
阿娘伸出頭四下張望了一番,見無人走過,這才回轉身來,將那門閂插緊。將我自地上拉起來,自懷中取了手帕欲給我拭去臉上的汗珠,我忙按住了她的手,道:“不可,阿娘,要是明早被人認出來那就遭了。”
卻見母親神情自若的將袖中的一個紙包掏出來,放在我的手裏,認真說道:“這是雞石果,你將它泡在水裏,洗臉時用那水往臉上一抹,就會臉色土黃,這顏色隻有用金縷梅的花根煮水洗臉才能去掉的。我方才那巾子上麵也是浸泡了這樣東西,隻管放心。”
說罷,便叫我閉了眼睛,細細搽拭起來。連著手和脖頸處也不漏下,一番忙將下來,這才拉了我的手在祠堂神位前的蒲團上坐下了。這祠堂原是城中一個大戶的宗祠,後來不知怎麼的,家道就敗落了,舉家遷去了別處,故而就空了下來。年久失修,已是破敗不堪了,但是參州地區自古就有的風俗,便是若非祭祀之日,祠堂不可入內,否則必有神鬼譴責。那日在茶館內間,我和母親思量許久,終是無法,隻得選了這地方碰頭才能避人耳目。
我今晚自火海中逃離出來,龐府自然會追查我的下落,但是因為府中正是迎娶新人之時,也不便馬上驚動官府報案,想那侯氏又素來好麵子,不一定會在這個時候引了城中人笑話自己治家不嚴,所以一定會百般隱瞞,然後想法子謊稱我病重去世之類的,而我素來體弱也是府內、城中人人早有耳聞的事實。
隻要過了今晚,明早混出城去一切便都從長計議了。母親已安排我出城自後直去隔壁文縣,然後跟隨文縣每月十五出發往江陰的貨船,至江陰再雇船到金陵投奔外祖父。
我早已在回來那日將一切悉數記在了心裏,這會子,想到即將與阿娘和弟妹分別,心下卻不由的大悲起來,夜色之中看不清楚母親的臉色,卻見她將我摟在了懷裏細細的囑咐著沿路的事項。
我靜靜躺在她懷裏,任她摸索著給我整理發髻,那略有些幹枯粗糙的手拂過我的臉龐,我的淚水無聲無息的悄然落下,咬了咬下嘴唇,默默發誓:“阿娘,女兒一定會回來的,您一定要保重身體,等著我回來接您和弟妹。”
雖然有萬千話語和不舍,但是我知道,自我走出龐家的大門,就再無回頭路;既然選了要為心中向往去努力,那麼便應該有個大人的樣子,再說小女兒的撒嬌和柔情,隻會讓母親放心不下,更添幾分擔憂而已。我在心中鞭笞提醒了自己幾萬次,此去蓬萊無青鳥,全靠自己那份自以為還算聰慧的玲瓏了。
少頃,阿娘終於站起身來,她這時候一定要回去了,隻怕龐家已經發現我失蹤,這會便會去我家中查找的。我咽了咽心中的悲切,放緩了聲音說:“阿娘,您回去罷!我定會安然去到金陵,尋得外祖父一定會給您報信的”,說罷,我俯身拜下去,卻是再也忍不住那眶中熱流:“女兒感謝您的養育之恩,還請阿娘一定保重身體,不要擔憂”。
生離時刻,母親也是心中大痛,伸出手來要扶我起身,我搖搖頭,堅定說道:“煦月想跪著送您回去,就請您成全女兒的些微心意吧!”她無奈之下,這才舉步開門離去。
當晚,我便卷伏在那破舊的蒲團上麵過了一夜,幾近無眠,心中萬千思緒,卻是亂的像團麻一樣,絲毫頭緒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