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子裏“哄”的一聲猶如驚雷閃過,我外祖父韋莊竟然是驅密院長史!每日裏辛苦勞作的阿娘原來有著這樣顯赫輝煌的家世!
這樣的消息對我來說有些太過意外,我以手撫上胸口,按住那顆兀自狂跳不已的心,坐在對麵的老板娘見到我麵色突變也慌了神,疊聲問我哪裏不適。
我搖搖頭定了下心神,勉強的對她笑了一下,說::“小女要去投的是韋公的一個旁親而已,今兒起的太晚,現下覺得腹中饑餓不已,故有些頭暈無力罷了。”
端過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這才略覺心定了下來。那豐潤福相的老板娘倒也是個熱心腸,忙叫了夥計去廚房安排午飯,又拉了我的手絮叨起自己年輕時候如何風姿綽約,原來這秦淮河邊倒真有不少女子婦人靠著這門無本生意養家活口,還攢下一房積蓄養老的。
暗暗失笑,再一細想,又心生佩意。若不是走投無路或者身不由己,哪個願意低聲下氣的倚門賣笑呢?拚不過命運的左右,那便也得拿出幾分瀟灑情懷來,歌罷楊柳樓心月,舞低桃花扇底風,風塵女子原也是無需一味哀怨悲切的,世人隻要擺正心態總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安身立命所在,饒是再卑微低賤的麻雀,也有機會飛躍枝頭輕啼曼舞的。
想起那日所見的憐香樓的奢華精致,那窈窕冷傲的身影,我想這金陵,竟也成就了這許多的林花春紅,果然是一座粉飾六朝的古都帝城。
既然自旁人口中得知了外祖父的顯赫身份,我不得不改變原來的思路。既是驅密院長史的府邸,若無請帖和名刺,我這樣貿然登門求見,隻怕連管家的麵都見不著便被門房打發了,可若不去登門拜見,我連表述自己身份的機會也沒有了。
而且,我心頭疑慮再起,為何阿娘從不在我們麵前提起這位外祖父?若是貧寒微賤還可說是怕旁人非議鄙夷,但是既然是官至長史的高貴門第,身為韋氏貴子,理應覺得引以為傲才是,為何阿娘寧願在公婆麵前受盡冷遇和厭視而不自辯?
倘若不是那****抱頭痛哭,堅持要離開參州遠走高飛,阿娘許是還會堅守這個秘密到死?又嚴厲囑咐我,未見得外祖父和舅父本人,不可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知他人,難道我的身份會為我帶來災禍?種種疑慮在我眼前一一攤開,我左思右想,隻覺得更加紛亂,聽得那姓方的老板娘招呼我吃飯,我才暗自搖搖頭,先把這一堆心事放下,安撫了饑腸轆轆的空腹再說。
午飯倒是頗為豐盛,我許久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飯菜了,這一路上餐風露宿的,船艙每日裏都是清湯麵條和一些鹹魚米飯之類的對付,這客棧中倒請了一位手藝到家的廚子,燒的一手的好菜,端上來一看,香酥鴨、清湯魚丸、寧式鱔絲、五味煎蟹,引得我食指大動,方姓老板娘更取了一瓶女兒紅過來,我見她一片誠懇,也就著酒水喝了兩杯,席間兩人舉杯笑談,彼此之間倒是親近了許多,她命我改口稱之為“方姨”,我感於她的豪爽仗義,心中敬佩,自然是非常的心甘樂意。
說笑間,日頭漸漸低垂下去,我也覺得略有些困意,辭了方姨上樓漱口潔麵,關上房門倒在床上休息了約莫半個時辰。
眼見著已近下午,這才起身梳理發髻,起身往那高第街走去。進得那白玉牌坊後,就見這街道寬闊許多,但是卻不見有擺賣攤檔出現,行人愈加少見,偶爾有幾輛裝飾華麗的馬車緩緩經過,與外間的喧鬧繁華顯然大為不同。
這裏的處處,樓宇閣院,自然顯現出一種無聲的威嚴和俯視眾生的姿態。牆角之下的掃灑下人也是默默無聲的做著事,相互之間不見有大聲笑談,再走近些,遠遠便望見了那朱紅漆的大門,蹲在左右的一對貔貅呲牙咧嘴,直逼的人不敢正視。上麵正匾上書有“韋府”二字,台階處立了左右兩隊守衛,還有兩個門房正立在緊閉的門前,似乎正在商量著什麼。我原來心裏揣了好多想法,到了這,卻是一下子沒了底。這素未謀麵的外祖父和舅父挑起我心裏的莫大好奇,還有那不能理解的種種疑惑,眼前浮現過各色景象和猜測,又一一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