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幾日便是中秋佳節,八月十五月明之夜,也是我十六歲的生辰,祖父選了中秋那天為我舉行盛大的認親儀式,以及十六歲生辰宴。
那晚的初次相見,自許多片言隻語的拚湊中我才了解,阿娘當年原是要指給慶王做良娣側室的,但是偏生愛上了尹姓子弟,祖父自是大怒不允,將阿娘關在了攜園之中。對於阿娘這個妹妹,舅父卻是愛寵非常的,最終坳不過妹妹的百般哀求,心下惻隱,協助了阿娘奔了愛情而去。
當時的局勢,尹姓家族亦與祖父同朝為官,時任禮部侍郎,因為出了這等不能外揚的醜聞,最終隻能立即辭官歸隱,而祖父則以重金疏通了上下,向上報稱阿娘因得急病而死,百般周旋,憑了幾朝幾代經營下來的人脈關係,最終才躲過這一大劫。
我時常在心裏玩味,當初阿娘與父親應是也曾深深相愛過的吧!要不怎麼能拋下這繁華古都中的金枝玉葉隨了父親逃亡至苦寒偏僻的參州呢?而父親亦曾為此立誓,承諾永不入仕為官,當年何等的情深似海!隻不過熬不過這紅塵白駒的穿流崩瀉,轉眼便已物是人非罷了。
我心中越發激起對於母親深切的憐憫和痛惜,天下間的女子,最痛莫過於一心想攜了愛人之手平淡終老,最終卻才發現自己早已在深陷情海的時候同時墜入了萬丈深淵中,背叛和傷害恍如一把尖利無比的利刃,生生的剖開你的心髒,取出那猩紅的心尖,他且一腔的怨憤,似乎當年是被蒙蔽了心智一般
若說我之前還隻是心中對於父親略有不滿,現在則已暗暗立誓,此生要與他這等負心薄幸之人割袍斷義!永不相認!我含了滿腔的鄙薄和憤怒,轉頭過去不願再想起這個自己曾經喚了十幾年父親的人。
而因了這腔不平和決絕,我與他最終此生沒有再續父女之緣。
又是一天清陽如畫,院中金桂飄香依舊沁人心扉,我托了手立在廊下花圃邊,賞著滿園的紅綠,不時有蜂蝶飛來,也糊塗的繞了我的裙衫翩翩舞動雙翼。自那夜韋雲送我回府後,我已是兩天不曾見到他了,側頭一想,莫不是去了憐香樓那個精妙的溫柔鄉?
心中對那李小憐,亦是生出了一種無法言語的惻隱之心,那般癡情的剪水雙眸中有朝一日會不會因為傷心絕望而就此黯淡失神?幸好,自己這顆心此刻還是無所牽絆的自在,嘴角浮上一縷淡淡的微笑,轉身穿過綠蘿纏繞的廊間,踏入自己所住的屋內。
再有幾日便是我的吉日,這兩天攜園之中進出之人頗為繁雜,不外乎是些首飾匠人和綢緞坊的,好在大部分都是與韋府有著多年往來生意的金陵老字號,倒不用擔心他們會多言失語。靈玉上次被我一通言詞掃去了昔日的威風淩然,現在倒是心悅誠服的伺候了,處處以我的意思為尊,再不敢自行拿捏主意。
我自是不會讓她在下人麵前失了尊嚴,借了前天早上梳洗之時,著意褒揚賞賜了一番。一來,恩威並施讓她明白自己既然隨侍在我左右,便要時刻記得自己的本份和職責,萬不能自持資曆想著壓我一頭;二來,也可讓其他仆婦下人等知道,我韋麗華雖然是離家多年,但是也是受著大家閨秀的教養長大的,如何禦下,心中自有分寸,絕不會容忍興風作浪以下犯上的事情發生。
一早上靈玉就帶了七八個精通繡工的仆婦進來為我新衣繡製新的花色,時不時秉了花樣子來請我過目示下,我看了幾遍後就懶怠了,逐擺手示意她自行決定,總之隻要承了清雅不俗便可,不拘著花色樣式。自己閑的無趣,韋雲也不知去了哪裏,幾日不見人影,那方嬤嬤倒是想來這耍弄嘴皮子,我借了身體不適,佳節將近,打賞了她一些金玉便令她這幾日不必來了。
外麵光景正是好,我這會子倒是不知做甚消遣了,眼光四下打量,掠過那支掛在書架木牆上的綠笛,頓時興起。幼時也曾與阿娘一起在春夏之際斜坐於院中樹蔭之下弄音尋樂,雖然久已不吹,但是音律還是銘記在心的。
垂首打量了一下自己今日的穿戴,廣袖窄腰的白色絲裙,裙擺之上便是粉色荷花,間或勾了一兩枝嫩綠的荷葉點綴於中,青絲垂掃於腰間,竟有幾分飄逸絕塵的感覺。我很是滿意靈玉的眼光,便自去取了那支短笛下來,一路穿花拂柳,直向後院而去。
心情含了幾分雀躍和欣喜,卻是莫名而來的。後來想起這一天,這個花露濃重,清香搖曳的清晨,我那清雅絕麗的容顏和身姿,似乎都隻是為了等待他的出現,仿佛一朵將開未綻的花兒,收攏了嬌小美麗的臉龐藏匿於厚重的花瓣之中,一心等候著生命中賞花之人的到來。
他既來到,便雀躍的推開層層包裹的花瓣,迎著清風麗陽羞澀不安的望向他,那綽約不凡的清香和美妙撩人的笛音,都隻是為這一場盛大的相遇所做的華麗鋪墊。